第二天中午，国庆假期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


    池景烁被他爸从床上拎起来时，整张脸都写着不情愿。


    他磨磨蹭蹭地换上自己平时最喜欢的灰色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在去往餐厅的路上，把卫衣的帽领拉得低低的，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别惹我”的低气压。


    电梯在顶楼停下时，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爸，要不你自己去吧？”


    池洺川拎着他的后领就往外走，“不行——”


    “你以为我就想见？”


    陈艾薇选的地方是这里最高档的法餐厅，一进门便有彬彬有礼的侍者。周围的客人都穿得体面整洁，说话声压得很低，伴随着悠扬的古典乐，连碰撞餐具的声音都显得优雅。


    穿着一身休闲装的池景烁只感觉浑身不自在，像只误闯天鹅湖的野鸭子。


    陈艾薇已经在靠窗的座位等着了。


    她穿着Chanel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相貌和八年前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眼间多了些陌生的冷淡。


    她先是看向池景烁。


    凝视的时间比想象中更久，像是在努力从这个半大少年身上找寻什么熟悉的痕迹。池洺川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压了两下，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八年了还是没变。


    然后，她将视线转向池洺川，两人目光对上时，都只是冷淡地点了下头。


    “坐吧。”陈艾薇优雅地示意了一下对面的座位。


    池景烁几乎是僵硬地拉开椅子坐下，屁股刚沾到柔软的椅垫，就听见他妈那清冷的声音响起。


    “景烁，把帽子摘下来，在餐厅里戴着帽子，很不礼貌。”


    那语气带着记忆里母亲的威严，一如既往的不容置疑。


    池景烁身体一僵，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帽领。他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母子俩就这样对峙着。


    直到那只带着刺青的手伸过来，动作算不上温柔，却也不粗暴地，将他头上的卫衣帽子给摘了下来。


    “早上让你穿正式点你又不听。”池洺川说。


    他的语气里并没有斥责，更像是一种带着纵容的调侃。


    池景烁浑身的刺在父亲触碰到的那一刻就软了下去。他可以跟他妈对着干，但他没办法反抗他爸。


    他有些赌气地垂下头，微乱的黑发软塌塌地耷拉下来，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睛。


    陈艾薇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看到池洺川那熟悉的慵懒散漫时，眼神里的轻蔑和不悦就微妙地加深了。


    在她看来，这不过再一次证明了她是对的。池洺川这种和稀泥的、纵容儿子的教育方式，正是导致池景烁如今这副德行的根本原因。


    *


    与此同时，“浮光半页”咖啡书店里正是午间最忙碌的时候。


    国庆假期，几个店员都放假回家了，店里就剩祁默一个人在忙活。


    他穿着店里的围裙，沉默地穿梭在各个桌椅之间，收拾着客人留下的咖啡杯和书籍，偶尔还要去吧台帮忙制作饮品。


    他动作很快，效率也很高，但思绪早已飘远。


    景烁去见他妈妈了……


    他忍不住幻想那样的场景。高档的餐厅，精致的菜肴，还有那个传说中优雅而高傲的女人。


    景烁会不会被她带去美国？如果真的走了，池叔叔会不会也跟着去？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就涌上了心头。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池景烁从来都不是什么跟他同病相怜的单亲家庭孩子，他们本质上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一个是在咖啡店帮工的普通孩子。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收银台前，许兰心正挂着亲切的笑容为客人结账，但不知怎的，祁默总觉得今天的她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紧张。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


    池景烁低着头，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洗手碗里漂浮的柠檬片，把那可怜的果肉戳得稀烂。


    尴尬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


    直到池洺川侧身靠过来，把菜单推到他面前：“想吃什么？”


    他语气随意，像是只在楼下的小餐馆吃饭。他虽没刻意打扮，却与这家餐厅微醺的氛围意外契合，松散的发丝与微敞的衬衫，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客人，还是天生属于这里的某种气息。


    池景烁看都没看那本厚重又精致的菜单，此刻他哪有心思吃饭。


    “随便。”他闷闷地回了一句。


    “是吗？”池洺川笑得漫不经心，“那我帮你点。”


    陈艾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没耐心再看下去了，抬手招来侍者。


    然后，池景烁就听到了一串他完全听不懂的、如同唱歌般流畅悦耳的语言。


    陈艾薇用一口纯正流利的法语和侍者交谈，姿态优雅而从容，仿佛这才是她最熟悉的领域。她点好了前菜、主菜和汤，还为自己选了一支配餐的白葡萄酒。


    池景烁忽然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和这个所谓的“母亲”之间隔着一条多么遥远的鸿沟。他们不止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家，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在他感到愈发窘迫和渺小时，身边的池洺川开口了。


    “Bonjour。”


    “Pour lui, un b? uf Wellington, à point. Et un risotto aux truffes noires.”池洺川翻阅着菜单，最后又补充了一句，“On verra pour le dessert plus tard.”


    同样是流利而标准的法语，甚至比陈艾薇的语调还要多几分随性的慵懒。


    池景烁瞪圆了眼睛。如果不是一旁的侍者恭敬地答应了，他绝对会怀疑他爸在临时胡邹！


    他都不知道他爸会说法语？


    说好的关了公司、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混日子的“落魄”中年男人呢，除了拳击，现在居然连语言的技能点也点了？！


    陈艾薇显然也有些意外，她带着探究的目光盯着对面的男人：“我还以为，你早就把这些忘光了。”


    池洺川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忘了还怎么吃饭？”


    这话带着几分当年的随性劲儿，让陈艾薇恍惚了一下……差点以为又见到了当年的池洺川。


    她端起水杯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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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抿了一口，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将目光再次锁定在儿子身上。


    “景烁，我听兰心说，你现在成绩不太好？”


    池景烁瞬间被戳中的要害。


    刚才那点看好戏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他慌乱地朝父亲投去求救的眼神，但池洺川仍在神色淡然地看着酒单，一副“这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我不参与”的模样。


    真是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池景烁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嗯”了一声。


    “高三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候。”陈艾薇语气严肃，“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美国那边的学校，过完年，你就跟我过去。”


    池景烁愣了愣，脑子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去……去美国？


    什么意思？


    他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艾薇，又猛地转向他爸，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被背叛的恐慌。


    “爸？！”


    他爸知道这件事吗？他是不是也同意了？


    但还没等池洺川来得及开口，池景烁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大吼道：


    “我不去！”


    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待在国内！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这么多年管过我吗？现在突然跑回来说要带我走？你问过我的意见吗？！”


    “我这是为你好！”陈艾薇脸色骤冷，声音拔高了几度，“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跟着他，你能有什么出息？！”


    她指着池洺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被当作“反面教材”的池洺川挑了下眉头，什么也没说。


    “我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爸比你好一万倍！我死也不会跟你走的！”


    池景烁几乎是口不择言地喊出了这句话，然后猛地推开椅子，转身就往餐厅外跑。


    “池景烁。”


    池洺川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严厉。


    但池景烁根本听不进去，他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餐厅，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池洺川起身准备去追，但一回头，就对上了陈艾薇那张因愤怒而紧绷的脸。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被池景烁刚刚那番话气得不轻。


    “你看看！这就是你的‘教育成果’！无法无天，毫无教养！”她压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怒火。


    池洺川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一边是正处于叛逆期、一点就炸的儿子，一边是同样强势、怒火中烧的前妻。他夹在中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不想跟她吵，尤其是在这种公共场合。


    “怪我提前没跟他说。”他叹了口气，主动将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临时充当起了和事老的角色，“我先找他谈谈。”


    说完，他不再理会陈艾薇的脸色，转身快步追了出去。


    身后，陈艾薇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脸色铁青。


    侍者小心翼翼地走近：“女士，请问可以上菜了吗？”


    “不用了！”


    她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拿起自己的手包，也起身离开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