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不着你做鬼。”


    婆子阴哼，也不愿再和晚娘多说，一挥手，示意两个汉子把晚娘抬到车上去。


    那辆车，血淋淋牢笼一般，眼看就要罩住晚娘半张脸，视线渐渐隐在昏暗里……


    晚娘闭上眼。


    兴许，这就是她的命。


    不远处行过来一个人……晚娘没有呼救，呼救也无用。谁愿意为了她去得罪官宦家呢？


    她由着两个汉子将她往车上抬……


    可那人却越走越近。素白直裰，步履极稳，不疾不徐，似与天地同息。


    晚娘猛睁开眼。


    她看过去，那人眉目疏朗，眸若点漆。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沈容远驻足在几步外，扬起下巴，眯眼打量几个汉子，视线最后停留在大汉握着晚娘双臂的手上。


    沈容远挑眉。


    “徐妈妈。”


    那婆子连忙应了，“大公子。”


    沈容远朝着晚娘下巴一抬，重复问了一遍：“这是，要做什么？”


    婆子慌了神，不好将实情袒露，又有些怕沈容远，半晌才支支吾吾：“夫人说……夫人叫我们处置她……将她卖出去……”


    “卖到哪儿去？”


    “这个不知道……只说是人牙子在城外等……估摸是要带到江南……”


    “江南？”沈容远低声道。


    心中泛起丝丝寒意，也说不清因何而起，更不像是为了什么人。只觉得人生百态，都是歹毒。


    ……


    车前，晚娘听到要将自己卖去江南，心里恨毒了沈夫人。


    她好不容易从虎狼窝里逃出来，若是真的被卖……沈夫人难道会找什么好买主？不就又是窑子娼馆？


    真是要置人死地。


    ……晚娘看向沈容远。


    她看见，沈容远的视线同样停留在她面上。暮光沉沉，她迎着最后的刺眼斜阳，瞧不清他神情，心里只有一个不大真切的念头。


    ——他会不会救她？


    合该是不会的。要卖了她的，是沈容院的亲娘。


    哪个会为了父亲的外宅和亲娘作对？……如此想着，晚娘心中又是昏暗无光了。


    她缓缓，垂下眼去……


    “别卖她，她想方设法从窑子里出来不容易，夫人何苦踩上一脚？——我自会去和夫人陈情，你们先走吧。”


    沈容远的声音淡然传过来。


    落在晚娘耳中，她不可置信抬起头。面前的男人，这一刻真像是救苦救难的慈悲佛了。


    婆子汉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走。


    沈容远：“怕什么，夫人怪不到你们头上。”


    这本来不是什么光彩讨好的差事，有了他这句话作定心丸，两个汉子松开晚娘胳膊，瞧那婆子脸色。


    婆子犹犹豫豫，对着沈容远福身，“是，是。夫人看在大公子面上，自然……自然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说罢，她看了晚娘一眼，眼神复杂不明。


    随即对着几个汉子一挥手，匆匆离去。巷子里，独留下晚娘和沈容远两个人。


    四目相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晚娘活动着火辣火烧刺痛的腕骨，没好气开口：“你娘要来处置我，你是晓得的吧？”


    沈容远叹口气，走过来，朝她伸出一只手：“我上哪儿知道？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晚娘不客气，借着那只手从地上爬起来。


    她斜睨着沈容远，越看心头越不顺畅。也是，今日之事因他娘起，她为什么要给他好脸色呢？


    ……但他毕竟又刚救了她……


    算了。


    晚娘心一横，理不直气不壮开口：“……你娘要害死我，我也不必谢你了……”


    这话听上去，不像说给沈容远，倒像是说给自身听。


    瞧着她别扭的样子，沈容远露出一个笑，很浅淡，却是真心实意，“不必谢，你就当我多管闲事。”


    晚娘不住打量他，只觉得这人今日好奇怪。


    她忍不住又问：“你真的不知道你娘准备发落我？……怎么这么巧，你就刚刚好走到此处来？”


    沈容远望着她深褐双眸，笑着倒嘶一声。


    “是啊，我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呢？……你的旧情郎约我相会，说好了两个时辰前见面，又失魂落魄告诉我他要归家……我估计他是来见了你，这不是来问问，你和他说了什么？”


    “……”


    晚娘嘟囔：“……我和他说什么，关你什么事？”


    “我被无故爽约，好奇而已。再说了，你不是要当沈家的人吗？我替我父亲来看看，他心爱的女人有没有红杏出墙。”


    晚娘呵一声：“……那你可真够闲的。”


    “没办法，就只有这点本事，做不了忙人。”


    “……”


    晚娘不想理他了，转身要走进去。


    沈容远在她背后唤了声她名字，晚娘顿步回头：“又要做什么？”


    沈容远指了指宅门里边，眯眼问：“救了你一命，一盏茶水也不让吃？”


    ……


    晚娘瞪他好一阵，快步入门，把门一关。


    “回家吃去吧你！”


    门前，沈容远对她这反应付之一笑，叹口气，像来时一般从容离去。


    ……


    但那抹身影，却一直在晚娘眼前晃，烦人的慌。


    晚娘在内门前缓缓蹲下……


    青石砖上，一抹锋利又模糊的影子拖长，再拖长。她向上看去，面前还是那副笑脸。


    那张总是故弄玄虚，笑着也冷淡的脸。


    不知为何，心跳极快。晚娘捂住胸口，暗骂一声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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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来，跌跌撞撞往里屋走。


    ……


    ——


    “没用的东西！几个男人跟着，这点小事都办不成！”


    沈家内院，沈夫人听了那婆子的回禀，气得破口骂，“我叫你不要透露了消息，悄悄把此事办了！你倒好，连大公子都惊动！我要你干什么？！废物！”


    婆子跪在地上，也不知怎样辩白，只能不住谢罪。


    天地良心，他们是夫人房中的人，却也怎么都不敢得罪大公子……两尊佛都不好伺候，叫他们怎奈何！


    沈夫人听着她哆哆嗦嗦半天说不清一句话，更是气，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步，只觉得老天爷都和自己作对！


    嫁给这么个忘恩负义男人已是不幸，现在她连那么一个女人都处置不了了？什么道理！


    沈夫人狠狠吸一口气，指着那婆子，厉声喝道：“这次不成，再给我去！什么时候她出了京城，你再什么时候来见我！否则也给我滚！”


    婆子俯下身，浑身发抖，不敢说话。


    “娘何必动怒呢？”


    ……


    沈夫人回头，沈容远就站在屋门口。


    她看着儿子，一下红了眼眶，也不说什么，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哽咽。哭声细长绵延，似永不会断绝。


    母亲的哭声，沈容远听惯了。他不是冷心冷情的人，不会无动于衷。


    但是母亲不幸，旁人未必就都该做她的眼中钉。


    没有这个道理。


    他走过去，拉住沈夫人的手，“娘莫哭，什么天大的委屈，值得落泪？”


    沈夫人甩开他的手，断断续续道：“……你……你还好来问我！我问你，那个女人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连亲娘都不顾要去管她？……你可别忘了，她是你父亲的人……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沈容远静默片刻。


    “……娘多虑了。”


    他示意丫鬟递上帕子，又轻轻递给沈夫人，“儿只觉得，哪怕她不在京城，您也不会舒心。娘的不舒心，是自己刁难自己，没必要。”


    沈夫人抬头，她看着儿子，泪眼蒙眬：“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容远：“哪怕没了晚娘，父亲身边也会有旁人……娘一直如此，就是操不完的心。父亲看上谁，由他去好了，沈家不是养不起几个女人。娘不是也说了，有我在，您永远是沈家正头上的夫人。”


    他声音很轻，沈夫人听了，哭声渐渐小了。


    但下一刻，沈容远说了句她打死想不到的话。


    “……依我看，娘大度些，让她进门……父亲也不是第一次抬姨娘，这么多年，不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


    沈夫人一拍桌子！


    “绝对不成！”她又红了眼，却不是泪染红的，是恨红的，“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答应青楼的女人进沈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