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寂静的空间里，湖泊和亭楼都好像是死物，没有了方才的风，就不在起一丝涟漪。


    云微心里泛起了狐疑，坐了下来后开口问，“这是哪里？”


    男菩萨抬头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撇开目光，“如你所见，自然是永生图谷。”


    其实不太像。


    “我会死吗？”云微问道。


    “不会，”男菩萨给她倒了杯茶，云微看着他白净又纤瘦的手指出神，半响后才又听见他半真半假的声音。


    “但有时候生，可能还不如死。”


    他这样一说，云微反倒放心了。


    男菩萨的耐心很好，手也很漂亮，他手持壶盅给她添茶，青白的衣袖半落，露出了冷白无瑕的肌肤，倒也赏心悦目。


    云微惯会酿酒，对茶道并无深耕，但眼前的茶盏握在手指之间，温热的触感如此鲜明。她拿起来放在唇边，清雅淡然的香气散在鼻息。顿了顿，云微轻轻的抬眸，却见对面的人正直直的看着她。


    那双极为深邃的美目微微弯起，似笑也非笑，神采飞扬间像极了灿烂的烟火，令人心悸流连。云微心头猛地一跳，不敢再看，忙垂眸喝了一口茶水。


    “味道如何？”菩萨问。


    云微说，“初尝微苦，后有回甘。香味不浓也不淡，似有醒神之效。”


    男菩萨不予置评。但云微眼看着他衣袖一挥，将石桌上的整套茶具撤去，置换成了一桌的美味佳肴。像是丰盛的断头饭，还有白玉瓷瓶装着的上等美酒，开封后就能闻到一股强烈的酒香，味似鲜果，香甜且醉人。


    他照常给她倒酒，杯子推近，置于她的手边。


    “在尝尝这个。”男菩萨说。


    “……”


    这一桌的好菜，要放在寻常时候，云微早就扑上去了。但这会气氛变得如此古怪，她搞不清楚菩萨胡子里面卖的什么药，总不能是想毒死她吧？着实没有必要。这般想着，云微就不太怕了，也顺着菩萨的意，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一杯过后云微没等他问，自觉地说道，“这酒入口的感觉极为霸道，像是集合了六味，酒体丰满，但醇厚甘鲜，回味无穷。”


    白玉瓷瓶还留在桌上，男菩萨也给自己倒了酒，但他没有喝。他主动给她夹了菜，偶尔说两句话，但更多地时候是看着她吃。


    空腹之欲人向往之。云微一开始还矜持着，但慢慢就被美食吸引，忘了时间。毕竟苦了五六年了，从未像此刻这样畅吃过，还当着菩萨的面。真是既爽快又尴尬的。


    等到她吃饱喝足，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云微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最后才问对面的人。


    “他们走了吗？”


    男菩萨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云微不和他打哑谜，“于轻和高鸣婴，品行都还不错。我挺喜欢他们的，如果真的命陨在此地，还是可惜了。”


    “喜欢？”男菩萨眼底划过一抹黯然的情绪，“你们认识才不过一天。能有多深的感情？这世上人命不值钱，今日你死明日他亡，若是相识一天就要惜别，那你一生到头，恐怕都没有好日了。”


    云微从来不知道菩萨也有如此毒舌的时候。


    虽有略有不赞同，但她并不想争辩，“认识的时间短暂，但他们样子足够鲜活，个性分明，又各有追求。我希望他们能顺利出去，就如同希望自己也能出去一样。”


    他好像知道她并不信，抬手一挥。云微面前就出现了一块透明的光板。上面倒映着高鸣婴和于轻两个人的动态，说不准是实时还是过去。只见他们在触底的石壁前敲敲打打摸索了一遍，之后两人坐着等待了一会。在不久，便相互间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双双踏进了传送阵门里，一起离开。


    而在他们离开不久，永生图里的传送阵门也跟着褪去了光芒，消失不见。


    云微眯着眼睛看完，脸上没有露出太明显的表情。


    “死心了？”男菩萨轻飘飘的一句话，说进她的心坎里。


    “……”


    云微心理有些复杂，但也没那么失落，只是很平静的说：“外面的两人品行观之都还不错，我没有去过真界大陆，孤身一人总会有不便之处。”


    她举目无亲，说的上号的只能是俞湘等人，可卫浮笙十有八九遭难，她也没脸面交代了。


    “倘若我没有出现意外落到此处，而是和他们一起出去，你觉得可行吗？”


    云微认真的问。


    菩萨罕见的沉默下来。


    她紧盯着他俊美的脸孔，好半响，才见男菩萨笑了笑，说：“你何时在意过我的想法？”


    云微一怔。


    男菩萨说，“你从不过问我的名字，也不在乎我的来历。”


    他甚至可以想到，不久后的某一天，她就会将自己完完全全的忘记。


    “只有深深伤害过你的人，才会被你记住。”


    “不是吗。”


    其实并不需要多言，他自己也明白。两人并不是同一种人。他本就是精血所成，有着原身的记忆，但骨子里并不觉得自己是人，所以对待永生图以外的事物，就如同看客一样。有兴趣了，出来逗一逗。觉得无趣的，便是任其自生自灭。


    可云微不一样。


    她对自己以外的所有，都是疏离的，却也不漠视。就好像生来就位于高楼之上，笑看着众生。为求长生追杀海兽的修士，和自我追寻雷劫渡化的妖蛇，在她的眼中没有两样。


    寻常的凡人在她面前鲜活了一日，比得过他默默守在墙壁里陪她数年。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可笑。不知道一直以来求得到底是什么。可就这样放她离开，又难免不甘。


    “那你说，到底想要怎样？”


    “什么？”菩萨瞳孔微微一缩。


    云微不再和他卖关子，“六年一晃而过，总的算下来，其实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你常在画中，而我也不在海神殿过夜。各自守着心底的秘密，从未交心。”


    “你说我没问过你的名字，那你自己也没说过你叫什么……来自哪里……家住何方……”


    甚至也没问过她的来历。


    “……”


    男菩萨沉默下来。


    云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在你请过我吃饭的份上，便直说了。”


    “我的秘密很少，唯有长生两个字。名字也平平无奇，云微两字说出来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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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真界无一人相识。说是阿猫阿狗都不为过。”


    “是你不一样。”


    她口口声声的说道。


    云微一直以来自我认知都很清楚。她没有灵根，资质平平。现在所学的一切都是赚到。菩萨对她有恩，但她并不妄想除恩情以外的其他事。是因为清楚的自导自己一旦有感情以上的想法，因果就会变得深重。


    她还知道菩萨这个人，脾气好也只是表象。


    他只是看着她开心了，在不知道多少年的孤独岁月里，遇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人。这个人还恰好能穿过永生图的屏障，与之交流沟通。


    所以才会不吝啬的施舍。


    长久以往，连自己都以为是付出了感情。


    “这里也不是永生图里面吧。”云微站起身。方才的美酒佳肴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只留下冷冰冰石桌面。


    对面的男菩萨表情冷了下来。不言不语的看着她。


    云微环顾四周，看着小亭楼外如死水般的湖泊，远方永远不落枫叶的树木，以及没有光暖的晚霞。


    男菩萨还是不够心狠，没有将她拉入不可出的天人永生图里。只是制造了幻像，让她误以为没有了希望。可假的终究是假的，真实的神图里一定是危险重重。就如同之前陷入的黑蛟一般，被束缚被削弱。哪里会像现在这般自在。


    菩萨的底色到底是善良的。云微才有了点耐心，陪他演这么久。


    “罢了。”


    时间好像过去许久，但其实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就站在眼前，心原本隔着千万里路，现在又悄悄走进了一些。


    “你总是观察细致，见微知著。远比想象中的要聪明百倍。”


    男菩萨无奈的说道。


    他心底还是遗憾，但少了一丝不甘，“如此说来，我们还是朋友吧？”


    云微笑了起来，“不然，你当我是熟悉的陌生人？”


    男菩萨脸色稍缓，眼眸微闪，平和的看了她许久。云微浑身不自在，心里捉摸着这个幻境到底还要维持多久。还有方才在光圈里看见的外面那两个人，究竟是走了，还是菩萨给的假象。


    她面上冷静自持，心里其实早就慌了神。


    终于，菩萨心静了下来。不在为一丝执念困苦。


    “那便重新认识一下。”他俊美的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微笑，好似天上绝尘的神君。


    神君对着她，露出原始的善意。“我姓玄，单字霄。来自九重天顶，云霄天。”


    他自报身份，认真起来的样子着实让人迷了眼睛。虽然根本不知道玄霄两个字在真界的震惊程度，但云微心中明明白白的松了一口气，她当即也正色起来，朝着他的方向微微行礼，“我叫云微。”


    “凡人一个。”


    两人互通姓名，脸上都只有初相识的欣喜和新奇。玄霄对此极为满意。


    他没有在留云微多余的时间，而是随手一挥，将她甩出了幻境。


    临行之际，云微眼前浮现五彩斑斓的光圈，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散漫的声音，


    “我还有一个半身流落在外，他为主魂，我为精血，都是极品仙身。你若有朝一日落难，可以去寻求他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