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后向来不理会朝堂之事，但是事关宴帝，她不能置之不理。


    向家，秦家均被斥三族。


    柳后心中不忿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这都是报应。


    秦家有难，秦柔嘉难逃一劫。秦、江两家不过才下了聘书，礼未成，婚事不能做数，江家依旧没有被秦家连累。江暮合欺君之罪乃是后话。


    柳后还是放心不下，她太了解赵曦了，同她的父皇一样，对想要的东西势在必得。无论如何，她都要阻止赵曦。


    公主尚在孝期便与朝臣有了首尾，若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在？


    “来人。”


    “小人在。”侍女躬身。


    “传哀家令，召柳甘棠进宫。”


    “是。”


    柳后只让侍女传了一句话，旁的什么也没有说。


    柳甘棠心中却明了，柳后叫她无非是为着赵曦的婚事罢了。秦家之事震惊朝野，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秦家被斥三族，那秦家女郎自是难逃一劫。只是她心中纳罕，和江暮合有过婚约的两个女郎最后怎么都落得这般下场？难不成他……


    克妻？


    柳甘棠摇摇头，克不到她就行。


    柳甘棠踏进坤宁宫，笑着同柳后行了一礼。


    柳后点点头。


    柳甘棠捡了些京中的趣事和柳后说了。


    柳后平日不出宫，心思也全都扑在赵曦和赵谦身上，也就只有柳甘棠来的时候，柳后才会变成那个无忧无虑的柳婉棠。


    “阿姐，你说，江侍郎是不是……”


    柳后一屏呼吸。上次她开始怀疑赵曦便是因为柳甘棠的一句话。柳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柳甘棠，心中想的却是：“柳甘棠只是怀疑，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她不能让柳甘棠知道，柳甘棠知道了，整个汴梁便也知道了。


    “没有的事。”柳后笑了一下。


    柳甘棠讶然。她方要说江侍郎克妻，柳后便警告般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江侍郎曾为赵谦姐弟二人的老师，身份非比寻常。她这般嚼舌根定然会引阿姐不快，连忙改了口，“江侍郎会不会丢了性命？”


    柳后长舒一口气，幸好柳甘棠没有发现什么，但是听到这句话，她心里还是有些许难受。


    江暮合确实是一个极好的老师。


    可他到底是救了一个罪人，那罪人，与他们家有着不可磨灭的仇恨。


    且他又带偏了她的曦儿。


    柳后没有答话。


    柳甘棠有些不知所措，硬着头皮说道：“妄论朝堂之事，是妹妹僭越了。”


    “自家姐妹谈谈天，哪里就是朝堂大事了？”柳后笑着解了围。


    柳甘棠听柳后这话，放下心，笑着将话题转了，“妹妹前些日子回了吴越，恰好看到一个郎君，甚是俊俏。”说着又拿出一幅画像。


    “阿姐你看，”说着徐徐打开画像，“这是佩表姐的幼子。”


    画像中的男子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双眼含笑，欲语还休，比女子的眼睛还要勾人。面部线条硬朗，难掩少年人不羁的性子。


    柳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表姐便姝色无双，这外甥当真是继承了表姐的好样貌，倒是能压过京中的所有男儿了。”


    包括江暮合。


    柳甘棠见柳后这般满意，自己也笑得合不拢嘴，“那是自然，阿姐所托之事，妹妹岂敢不从？”


    “曦儿毕竟也是我的亲甥女，我膝下无子，便将曦儿和……”柳甘棠忙住了嘴，“曦儿和谦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作为姨母，我怎么能不上心呢？”


    柳后无甚在意，反问：“今年多大了？”


    “方及冠。”


    柳后点点头，“年龄也合适。”


    柳甘棠笑笑，悄悄地瞄了一眼柳后，见柳后只是看着那画像，没有要问下去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柳后说着话便偏了头。


    柳甘棠的心提了起来，脑子转了一下弯，答道：“阿姐，柳夏随我来了汴梁。”


    柳后笑意更深，一脸欣慰地看向柳甘棠，“姐姐没白疼你。”


    柳甘棠眼神里闪着讨好的光芒。


    “既这样，明日便带他来吧。”


    柳甘棠连连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翌日，赵曦还未到柳后处请安，李尚宫便来了。


    “请长公主殿下安。”


    赵曦点点头，语气好奇：“尚宫今日怎么来了，可是母后有什么吩咐？”


    “臣传太后娘娘令，请公主到坤宁宫一叙。”


    赵曦更加好奇，“尚宫可知是何事？”


    李尚宫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臣不知。”


    赵曦点点头，“本宫知道了，说着抬脚就走。”


    “公主，太后娘娘吩咐，要公主好生装扮。”


    “为何？”


    “臣不知。”


    赵曦凝神看了一眼李尚宫，她依旧无甚表情，只道：“本宫知道了。”


    “臣告退。”


    赵曦：“将那套新制的衫裙拿来。”


    “是。”


    墨霜为赵曦换上衣服，随后又为赵曦梳了一个端庄的单螺髻。


    到了坤宁宫，赵曦还未入内，又听到了柳甘棠的笑声。


    赵曦心间涌起一丝不好的感觉。


    侍女为赵曦打了帘子，赵曦款款而入，屋内沉香袅袅，笑语阵阵。


    赵曦笑着向柳后和柳甘棠行了礼。


    “曦儿免礼。”柳后招招手，示意赵曦坐到她的身边。


    赵曦笑着走了过去。


    “曦儿今日真好看。”柳甘棠立刻赞道。


    赵曦穿着紫色的襦裙，上面绣着黄色的迎春花，款款而来，裙上的花朵随着她的步伐绽放，步步生春。


    柳后眼里难掩惊艳，一眨不眨地看着赵曦的妆发及衣裙。


    柳后凝视让赵曦有一点不适应。


    “吾儿甚美。”


    “曦儿这么漂亮，真不知哪家郎君有这般好福气！”柳甘棠提高音量，张开大嘴笑着。


    赵曦听到这话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曦儿，”柳后朝她神秘一笑，“园子的菊花开得正好，稍候你去园中为姨母摘些花来。”


    “人比花娇，曦儿只怕比那花儿还要美呢。”柳甘棠应和着。


    赵曦轻笑一声，“今日天气甚好，母后何不移驾，与姨母一同去园子逛逛？”


    “近日身子懒怠，不太想走动，哀家与姨母说些话，便只能央你去了。”柳后朝着赵曦眨眨眼睛，“曦儿会听母后的吧？”


    赵曦看了一眼柳甘棠，柳甘棠原本笑得十分开心，突然看见赵曦瞅了她一眼，顿时收了笑。


    “曦儿自然听母后的。”


    柳后笑得更开心了，柳甘棠却笑得有些勉强。


    “曦儿这就去。”


    柳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柳甘棠双眼瞟向了案上的果子。


    赵曦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方出了门，落珠便张了嘴，“公主，这……”


    赵曦摇摇头。


    落珠见公主不开心，“公主若是不愿，小人可……”


    下一秒，赵曦却是笑了起来，“就连落珠姐姐都能瞧出来的事情，姨母怎么能算不到呢！”


    落珠知道赵曦又在打趣她，朝她耸了耸鼻子，“公主又打趣小人！”


    赵曦朝她扮了个鬼脸。


    落珠作势要呵她的痒，赵曦连忙反击。


    墨霜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后面干叹气。


    赵曦来到菊园。


    早有一个人候在那里，背影高大，身量修长，一身蓝色的袍子，上面用金线绣了云蝠纹，在日光的照射下显得流光溢彩。


    柳夏听到声音后转过身，他自然知道自己因何而来，故意展开画扇，露出标志性的笑，却在对上赵曦的眼睛后愣了一下，随后笑意更深，“柳夏见过长公主殿下。”


    “姓柳？”联想到母后提到过吴越，赵曦立刻猜到了柳夏的身份，随后点点头。


    “公主殿下果真是龙章凤姿，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赵曦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赵曦的冷待没有让柳夏恼怒，他如平日那般，温柔一笑。


    柳夏的眸子十分清澈，偏面部线条十分硬朗，一张脸上却生出了两种不同的风格，更添了一丝矛盾的美感。


    “公主殿下请上座。”柳夏错身，身后恰有一个亭子。


    赵曦轻轻点点头。


    落珠瞪大双眼，随着赵曦进了亭子，其余的侍女则是候在一旁。


    柳夏温和一笑，将手里折扇一收。


    落珠忍不住嘟囔一声，却得到墨霜的一记眼刀。


    “只幼时见过公主，一别多年，时间过得甚快。”


    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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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曦没有说话。


    柳夏也不恼，只是随着赵曦的目光看了过去，“园子里的花开得倒是好，宫中的花果然开得更艳些。”他分明说着花，眼睛却是在盯着赵曦。


    赵曦挑了一下眉，“吴越难不成没有花吗？”


    柳夏温柔一笑，“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如京城的美。”


    赵曦并没有说话，只是举起茶盏。


    柳夏又问：“公主殿下平日读什么书？”


    赵曦：“不曾读过什么书，只求不当个睁眼瞎罢了。”


    柳夏打量着赵曦，“观公主殿下气质不俗，且又与陛下一同经筵，想来是谦词，或者诓骗我的。”说着，朝赵曦眨了一下眼睛，唇边带着亲昵的笑。


    赵曦回了一记皮笑肉不笑。


    “我平日除了看经史子集，亦爱品鉴诗词歌赋。”


    柳夏旁若无人，滔滔不绝。


    “若讲词，柳三变当属第一，‘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夏一展歌喉，将词唱了出来。


    “何等缠绵悱恻。”


    陡然提高的音量吓了赵曦一跳。


    “不过他终是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反观苏子瞻，虽位极人臣，却也坎坷，想来人生到底是这般。”


    “人间何处不巉岩。”


    “哎。”


    赵曦：“……”


    墨霜：“……”


    落珠翻了个白眼：“一会唱一会叹气的，戏真多。”


    “表妹呢，最喜欢何人的词？”


    赵曦扯了扯嘴角，避开话题，“表哥真是学富五车。”


    柳夏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赵曦，随后笑了一下，“自然。”


    赵曦又举起茶盏。


    二人一直聊了一个时辰。


    确切地说，是柳夏说了一个时辰，赵曦只坐在哪里。


    午后，柳甘棠便带着柳夏离开了。


    “曦儿，你觉得这个表哥如何？”柳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曦。


    “倒是位性情中人。”


    柳后欣慰一笑，只要不是讨厌，怎么都好说。她也知道此事不能着急，便没有再逼问赵曦。赵曦略坐一会便回了自己宫中。


    赵曦回宫后，落珠为赵曦拆卸头饰，小声道：“公主这般顺从，可是因为太后……”


    赵曦透过镜子，看见落珠担忧的眸子。


    赵曦没有答话。


    落珠知道赵曦心绪不佳，没有再问。


    赵曦每日都有午睡的习惯，落珠换上助眠的香，方要告退，赵曦却张了嘴。


    “落珠姐姐，今日可有信件？”


    落珠自然知道赵曦说的是何人的来信，垂了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如此。”


    “小人告退。”


    赵曦点点头，朝着桌案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也转了头，向着榻走去。


    *


    临州，江府。


    “郎君，这是今日汴梁来的信件。”江月将手中的信奉上。


    江暮合立刻停下手中的笔，接过。


    一目十行看完这封信，江暮合面色不变，只将信倒扣在桌案上。


    江月不明所以，“郎君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退下吧。”


    “是。”


    江月走后，江暮合又将那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长公主与其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江暮合却再次拿起笔。


    书房的烛火亮了一夜。


    翌日，江月来的时候，江暮合便坐在桌案前了。江月见江暮合起得这般早，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知道今日有的忙了。


    江暮合果真交给他一样东西，表情格外郑重，“将这个送到汴梁。”


    江月一眼就看出了这是江暮合亲手写的，自然也知道是送给谁的。


    “是。”江月转身，却瞥到了江暮合案前的烛火，蜡油堆了一层又一层。


    郎君夜里都要灭灯，否则无法入睡，昨日烛火还剩了许多，今日却只剩下这半截……


    江月惊诧地转身，问道：“郎君该不是一日未合眼吧？”


    案前江暮合伸手捻着鼻梁，熬了一夜，他懒散地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江月立刻低头看下手里的册子，只觉得上面的墨迹还未干。


    “再去吴越帮我查一个人。”江暮合低声吩咐道。


    江月拱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