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当日，清河急信送到。


    “陶五娘最新吐露的口供，灵州卫十三想法子诈了诈陶五娘子。虽然诈出了些新东西，但陶五娘也不知晓荧娘子的去处，荧娘子确曾借珍宝坊权势从京城离开，但中途借故离开后便再未回来。”


    沈麟急忙打开信件，里面明明白白写清了陶五娘所知的荧蝉，因他长久与荧蝉不曾通信，甚至不曾送家用银子过去，荧蝉以为是他在京城遇到难处，遂主动和陶五娘在京城手边开了珍宝坊，做些首饰生意，即分利润，也能第一时间探听沈麟的动静。


    而京城珍宝坊第一回送去的消息，便是沈麟婚事已定，将娶钱多多。


    民间百姓不知钱氏的不妥之处，流言便大肆宣扬沈麟与钱多多之间那所谓的救命之恩，俨然将二人说成了在世的金童玉女……


    如今，婚期早过，钱氏未能嫁入沈家，流言也转了风向。


    皇帝曾来派人询问过婚期，大太监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钱氏虽然没有研制成神炮，但到底也算为国试验，算有功之臣，想强逼沈麟娶下钱氏。


    沈麟借着家法的伤势拖延过去，镇远侯入宫一趟，这婚事便成了无根之木，再无人提起。


    “去，寻香豆，我有话问他。”


    墨影得令，立即派人将香豆请来。


    香豆是个老实汉子，不会说什么谎话，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一致，面上立时便能看出端倪。


    墨影不晓得香豆和沈麟叹了什么，只是送走香豆后，沈麟当日大醉一场，醉后咳血不止，将整个府邸上下都吓得不轻。


    ·荣春堂


    “娘子，苍山院那边又出事了，咱们是不是该造作打算？如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韩娘子摇摇头，在素白的瓷瓶里插了一枝毫无修剪，茂盛的过分的桂花：“是最好的时机，但世子已再不可打算了。”


    “他与那婢女之间，越是寻不见，便越是情深。”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贴身丫鬟满脸气馁：“那不嫁世子，娘子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跟着老夫人礼佛。”


    韩娘子眼神怅然一瞬，微微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总归大夫人良善，我不曾染指世子，想来即便是老太太归西，我也总有一份嫁妆，到时再做打算吧。”


    老太太没有任何打算，她就是觉得，男女情爱与婚假无关，沈麟喜欢荧蝉归喜欢荧蝉，不耽误他娶韩娘子娶钱多多。


    遂在听闻沈麟为荧蝉吐血后，越发厌恶荧蝉。


    “真是个祸害。早知当日就该想法是打杀了她。”


    大夫人懒得听老太太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带着人急忙赶去苍山院，彼时沈麟未醒，面色惨白躺在锦被里，手里抓着一根从海棠处换来的银杏叶簪子。


    “造孽！造孽啊！”


    大夫人从未如此后悔将荧蝉送来苍山院，若是荧蝉不来，沈麟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被情爱折磨的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中秋前夜受三十鞭刑，中秋当日惊闻噩耗，竟怒急攻心呕出血来！


    大夫人哭的不能自已，依靠在镇远侯怀中，逼镇远侯的人再去寻找荧蝉。


    “不破不立，安之此事不对麟儿心性的磨砺？他身为世子，身份地位本就与寻常人不同，又这样的天赋，若不多些际遇，如何成长？”


    镇远侯揽着自家夫人，试图劝解：“再浓的情爱，在天长日久的消磨下，总会平淡，比起在战场上厮杀，这是最安稳的历练。”


    这些道理大夫人不是不知，可她不忍：“麟儿是我长子，我比世间所有人都更盼望他好，什么见鬼的磨练，若早知如此，我当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荧蝉的身契给她……”


    “什么圆满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我的麟儿好好的！情爱之事何尝不能要人命？世上痴男怨女何其多，若我儿必然要遭此劫难，脸皮算得上什么！只要我儿能好，便是要我八抬大轿把那荧蝉抬进来又有何不可！”


    可良机不在，无人知此时的荧蝉是生是死。


    荧蝉离开珍宝坊队伍之地，水网密集，样貌身形做了伪装，银票经过一路上多番轮兑，早已成为落入江河的一滴无根水，追查数月，查到荧蝉竟然在不下十来个钱庄之间来回存取，大小并不固定，最终在离开珍宝坊队伍时，存好的银子被全部取出，甚至连名字姓氏也换过……


    从前大夫人最喜她的稳妥周到，当这份稳妥周到换到藏匿行踪上，也稳妥的叫人恨。


    床榻上，沈麟眼睫颤动一瞬，无声落下一滴泪。


    ·


    中秋当日，荧蝉的龙井佛饼卖的不错，当日茶铺生意也不做了，专门蒸制点心。


    街坊邻居，人人都收到了荧蝉送的中秋节礼。油纸上用印章盖了一只香桂，打开里面便摆着四色点心。


    宋虚淮住在荧蝉隔壁，是头一个收到的。


    “今日中秋，这是我们茶铺的果子，街里街坊的都有，多谢这段时日邻里的照顾。”


    荧蝉一身米黄桂花比甲，衬衣袖子上也绣了飘零的桂花花瓣，一头乌发梳成单螺，分明是这一条街上的寻常打扮，但容色不同，便越发特殊。


    宋虚淮接过荧蝉送来的节礼，转身去屋里想寻些东西送给她，但他平日里一人独居，屋子里也从没备过什么零嘴，一时间找不出东西好送，竟从自己的书架上拿了一本大学。


    荧蝉一双美目错愕的看着那本递到自己面前的大学，好笑道：“这是我宋玉各位街坊的谢礼，郎君无需回礼。”


    为估计宋虚淮颜面，荧蝉伸手接下那本大学，眯眼笑道：“但这本书我还是要先拿回去抄录的，待抄完再送还给宋郎君。”


    宋虚淮想说不必还回，他并非面上这般赤贫，一两本书籍他还给得起，但思及此书还回，他还能在于荧蝉这样面对面说上几句，又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周娘子高兴便好，这些时日，虚淮也十分感念周娘子的照顾，远亲不如近邻，与周娘子作伴，虚淮也能得些往日不曾寻见的清净。”


    两人分别，荧蝉带着忍冬和连翘将点心一家一家送过去，也不过刚过早市。


    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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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圈，荧蝉吩咐连翘忍冬：“今日我身子不舒坦，晚间叫了酒楼的席面，你们自己吃就是，不必喊我。”


    做了一日的点心，进账不少，身子也疲惫，尤其今日荧蝉还觉胸闷气短。一向康健的身体今日颇为不顺，不晓得自己犯了哪路太岁，荧蝉心里嘀嘀咕咕，不晓得是不是有哪家点心铺子看不过眼，在背地里骂她。


    交代完后，便回楼上歇着。


    这一睡，睡得极不踏实。


    “娘子？可是做噩梦了不成？”


    忍冬和连翘早已知晓自家娘子有个早亡的痴情夫君和恶公婆，都在想着荧蝉今日的不对，是不是因为中秋夜旁人合家团圆，她形单影只，寂寞痛苦的托辞。


    但见荧蝉满头大汗的醒来，才绝荧蝉似乎是真的单纯的身子不舒坦。


    立即一窝蜂上来给荧蝉揉肩捏手。


    荧蝉摇摇头，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真是见了鬼，她竟然梦到了沈麟！


    眼前两个小姑娘还一脸关切的望着她，便道：“无妨，梦到被一只猛虎追赶不得逃脱罢了。”


    连翘立即懂事的给荧蝉倒了温水来，荧蝉喝了两口，觉得肚里空空，吃了两块糕点垫巴，躺下却没了睡意。


    想来……沈麟应当快要完婚了？


    床榻上，荧蝉难得稚气的掰着手指算了算日子，笑的发苦。


    只盼沈麟能和钱多多好生恩爱，切莫再来寻她，以钱多多的肚量，但凡让钱多多寻到她的踪迹，那她必然是活不成的。


    窗外圆月如旧，侯府里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几个月前她还是清河当地不可言说的荧娘子，如今她已是一位能经营得起一家铺面的老板了。


    等这边诸事稳妥，她再去官衙打点打点，将这周姓换成那不存在的亡夫之姓，怕是更稳妥些。


    梦里的沈麟，状如恶鬼，身上血迹斑斑，披头散发追着她不放，口口声声都是要杀了她，要将她这愚弄他的贱婢处以极刑的厌恶。


    当初情浓时的温存模样如同泡影，远不及这梦中的索命恶鬼让人记得深刻。


    荧蝉累的不轻，第二日胳膊抬起不来，茶铺生意索性又歇了一日。


    有了稳定的收入，荧蝉的日子平顺安稳。


    身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正在算账的荧蝉抬头去看，见穿着一身红绸比甲，四十左右的妇人笑眯眯的望着她，未语先执手，细细抚摸后才道：“周家娘子大喜啊！”


    荧蝉费了些力气才将自己的手从这妇人手中夺回来，心里已经有了猜测，面上故作不解道：“喜从何来？我独居在此为亡夫守着，若是大娘家中有喜事，我怕是不好登门，只能送一份喜果。”


    红绸妇人正是小镇上的媒婆。


    媒婆见拉不住荧蝉的手，又去摸荧蝉的头发，不大的眼睛冒着光，看得荧蝉心里不舒坦的很。


    “老妇人上门，自然是有大喜事找上周娘子，咱们镇子上谁还不知道，周娘子为夫君守节的事儿？


    周娘子品德高尚，自然是有人家相中了周娘子，才有老妇人上门这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