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杨洛云拿着皇帝加印的巡马御史文书，与晏邃安一道出发前往滇南。


    在玉京城的马帮兄弟不便跟随，白露与阿木叔将杨洛云送出关门。


    “阿云，和惠妃娘娘的合作跟进，我直接书信寄到滇南信驿，你记得去取。”白露冲杨洛云眨眨眼。


    阿木叔也上前道：“云主放心，玉京城的营生安排我等已经知晓，此去我们不能随行，您定要小心。”


    杨洛云点点头，朝他们挥手：“如有紧急要事，可以递帖子进宫请端妃娘娘帮忙。”


    队伍一路向南，看着骑在马上、仍旧戴着黑纱斗笠的晏邃安，杨洛云打马上前：“殿下，听闻晏晦明昨日已经带着颐妃的墓冢启程。”


    晏邃安明白她的意思，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玉京城我有所布置，展锋带着一队人在二皇子府周围盯着，一旦寻到合适时机，他们会进府搜查。”


    顿了顿，晏邃安转头看向杨洛云：“前往江南的路上，我并未设伏。”


    联想到晏邃安并发那夜不断喃喃的“母妃”二字，再结合晏晦明此行去江南安葬的初衷，杨洛云心下了然。


    她本也没有打算用那样的方式报复晏晦明，杀害她阿爹阿娘的人不是颐妃，斯人已逝，她没有必要揪着对方，不让其归乡入土为安。


    更何况，她欣赏晏晦明的孝心，就算要报仇，亦要等弄清楚晏晦明寻找茶马玉符的目的、找到他勾结北境藩王的证据才能下手。


    隔着黑纱，杨洛云仍能感觉到晏邃安目光中的踟蹰。她唇角上扬，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明白，颐妃与我二人也没有什么仇怨，就让她入土为安吧。”


    晏邃安被杨洛云明媚耀眼的笑恍了神，许久许久，他才低低说：“谢谢你的理解。”


    杨洛云没有听见晏邃安的话，她已经再次驱马，和晏邃安拉开距离。


    滇南黑骊帮所在地。


    段清昙看着手中的密信，轻轻笑道：“原是我的小云儿要来啦。”


    她转身唤来婢女，细致入微地安排起来：“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按照先前书房里的那幅画一样去布置。对了，再添置一些女儿家的首饰，不要太华丽的，便于行路、不易掉落的即可。”


    婢女目不转睛观察着她一张一合的双唇，接着悄无声息退下。


    段清昙又走到摆放武器的库房，打开放在最中间的一个木盒，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一把雕刻着骏马图样的短刃匕首和一条满是暗藏小刺的长鞭。


    左看右看，还是觉得长鞭太过单调。段清昙垂眸解下腰间的一串玉坠，仔细穿过长鞭把手，举起一整条鞭子端详，满意地放下，一并带去了自己的屋子。


    木铎过来禀报新的贸易清单时，就看见黑骊帮收拾打扫、装扮换新，十分热闹。


    下意识打算询问正在洒扫的婢女，突然想起什么，又生生止住。木铎径直来到段清昙跟前，用较为恭敬的语气道：“黑骊帮是有什么喜事吗？”


    段清昙撇他一眼，坐回上座，屈指摆弄着腕上玉镯，声音里充满玩味：“我的小云儿就要来啦，那可不得好好准备一番？”


    啪嗒一声响，木铎手里厚厚一打清单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


    段清昙看着他的变现，喉咙里抑制不住发出一连串笑声，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整个屋子都能听见。


    木铎回过神，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弯腰捡起清单，垂眸请罪。


    “无妨，不过是你一时失手没拿稳罢了。”段清昙对着离木铎最近的婢女挑挑眉：“递给她即可。”


    在段清昙看不见的地方，木铎眸中神色由黯然变成了恨意。


    杨洛云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看到滇南古道如此不公的一幕。


    行至滇南境内，一队马帮就吸引了杨洛云的注意。


    马帮大概有十人，他们身着滇南某个部族的服饰，牵着几匹不太壮实的滇马，正在歇脚驿站周围徘徊。


    马锅头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驮着高出自己不少的货物，汗水从他们的额头滑落，肩膀部分已经浸湿一片。


    滇南地势较高，但是他们的模样，仿佛不是在滇南经历夏季，而是在中原平坦地区接受炎热酷暑的摧残一般。


    晏邃安对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神，那人上前询问情况，不久便一脸挫败地返回。


    “他们说的似乎是自己部族的语言。”晏邃安转向杨洛云，自己手下的人对语言能力的掌握情况他是清楚的，从前作战或是去其他地方办差，都很少有过语言不通的情况。


    滇南山高路险，翻过一个山头，村落部族的语言便与先前不尽相同。晏邃安觉得，自己或许也有必要向杨洛云学习学习滇南的不同部族语言，否则未来若是有人找他这个封王做主，自己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岂不是很没面子。


    杨洛云走上前去，那马帮的马锅头年纪已经不小，双鬓花白，背脊弯曲，常年的马帮生涯让他的身体损伤严重。


    他没有见过杨洛云，靠近滇南的众马帮除了云岭的几个较为出色的有资格参加云岭十八骑的每月例会外，其余只能接受到云骧府负责信息往来专人的传达。


    不过，云岭十八骑的名望，特别是杨洛云的能力众所周知，很多小马帮甚至有收藏她的画像，只为有机会碰上向她细细请教。


    画像与真人的差距极难拿捏，杨洛云就曾见过阿吉带回一幅貌若天仙的女子像，途经某处见到有马帮在集体仰望。她自己也见过画得比例不调、样貌丑陋的画像，得知是自己，简直哭笑不得。


    杨帮主得知此事，专程请最擅作画的白夷族画师给杨洛云画了一幅小像，印制了许多发给马帮众人，让他们再遇见和杨洛云相差甚远的画作时就拿去替换。


    只是具体落实的情况，杨洛云就不得而知了。


    马锅头见杨洛云似乎能听懂自己说的话，便将发生的事情大概复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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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此驿站打算借住一宿，可管理驿站的人要求他们出示马帮令牌。


    能够拥有令牌的马帮不是有足够财富实力的，就是与地方政权关系较好的，像他们这样的小马帮，就连令牌的模样都未曾见过，更别提拥有了。


    “你们有和驿站管理者沟通过吗？”杨洛云刚问出口，就已经猜出答案了。


    在等级面前，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杨洛云走进驿站，负责核验身份的管理人员头也不抬，用极不耐烦的语气吩咐：“说了多少遍，你们没有令牌，驿站入住必须有身份证明。赶紧退出去！”


    杨洛云觉得他穿着的驿站统一管理服饰很眼熟，似乎在云岭十八骑的马帮例会上见过。


    把巡马御史的文书放在他面前，杨洛云沉声开口：“如果是我要你让他们入住呢？”那人低头看清楚文书上的印章，态度瞬间转变。


    他恭恭敬敬把文书还给杨洛云，又亲自出去把马锅头一行人请进驿站。


    “‘无令牌者，不得入站’这是先前云岭十八骑的规定，我们不得不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呀。”害怕被怪罪，那人慌忙给杨洛云解释。


    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感受，杨洛云忽然对曾经自己下达过的要求有了怀疑。


    她记起，这是自己和阿爹商讨如何杜绝□□入驿站时，得出的管理方法。


    身在高处，往往会忽略底层百姓的艰辛。


    当时的杨洛云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没有令牌的小马帮该如何歇脚。或许其中的很多人，就是在被驿站拒绝后，疲劳赶路，丧生荒山。


    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小马帮。


    晏邃安看出她的茫然，下马走过来，把水囊递给杨洛云。


    马锅头朝杨洛云行了一个本部族的礼，杨洛云觉得受之有愧，侧身刚要躲过，晏邃安在身后轻轻扶住她：“你这样，他会难堪。”


    杨洛云硬生生忍住动作，半晌憋出一句：“你们运送的是什么货物？”


    马锅头从身旁小伙背着的高高一捆货物中取出一小袋，碰到杨洛云面前：“这些都是族人自己找到的珍贵药材，最近有人高价收购，马帮实在没有银钱了，我这才领着他们接下。”


    “准备送往何处？”


    “再过三个山头有个转运地址，我们只负责把货物送到那里。”


    杨洛云点点头，刚要拿着自己的银钱给马锅头。晏邃安已经先她一步动作，除去银钱，还有一份能够证明他安王身份的印信。


    “告诉他，拿着这个去滇南府衙。”晏邃安是想从驻滇南的朝廷政权处，直接给他们在滇南走马帮的权利。


    杨洛云将他的话转述给马锅头，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马锅头率领一众马帮兄弟，目送晏邃安和杨洛云打马离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中，马锅头还没有回过神。


    他的耳畔不断回荡着杨洛云走前凑近他说的话：“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