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走出门外，却看到窗棱旁有一黑衣人正朝着他点头。


    “主子，情况有变。”那黑衣人说话短促有力，“声音是从崔夫人屋内传来的。”


    少年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玖苏也跟着他走出了屋子，却看到那黑衣人的身影。


    她没有问多余的问题，只是默不作声地拉起了崔兆玉的手。


    寒夜之中，一股暖意忽然驱散了他身子的冰冷。


    崔兆玉回头，看到少女正专注地盯着他。


    “我跟着你去。”她说。


    凄厉的尖叫声再次响起，崔兆玉没有多言，直接拉起她奔走。


    崔昭并不在屋子中。


    第三声尖叫划破夜空，本应该惊起许多崔府的人手，可最终却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崔昭的屋内空荡荡的，崔兆玉没有犹豫，直接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各个均身着黑衣的手下已经包围了院落的外圈。


    那三声凄厉的尖叫皆来自于崔母的院落。


    崔兆玉似乎有所预感，用手挡住了抬步往里走的江玖苏。


    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暴雨打在屋檐，坠落在门前的石板上，激起了沉闷的声音。


    点点滴滴的雨珠溅到了大门上，带起了暗红色的水渍，混着有些锈迹的铜锁，倒是显出了破败荒凉的意思。


    明明距离上次与崔母见面并没有在游戏设定的时间里过很久。


    但如今崔母的院子，就恍若摇摇欲坠的崔府，一夜之间便将原本富贵繁荣之下的腐朽气息，全都被皮开肉绽地掀了开来。


    从屋里传来了熟悉男声。


    “苏娘，可是吵到你了？”


    江玖苏猛地将目光投过去，崔昭依旧穿着那月白色的锦绣衣袍，他身姿挺拔，闲适地立在那里。


    见到两人站在门口不进来，他微微将身子移开。


    露出了挡在他身后的大厅。


    崔母的屋子建设得十分雅致且宽敞，几乎比得上会客室的大小。可如此宽敞之地，中间却硬生生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四方平整，高台之上，供着一尊金身佛像。


    它全身金灿灿的，可脸上的笑容却不是慈悲，而是扭曲狰狞的大笑，露出了尖利的牙齿，将原本雕刻出来的慈眉善目的气质全数毁掉。


    崔夫人正俯首叩拜在它前方。


    一道惊雷响起，刺目的闪电划破了夜空，一瞬间把大厅照得明亮无比。


    江玖苏怔怔地看着那跪在佛前的崔夫人。


    她乍看只觉得她动作姿态有些僵硬。


    崔兆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佛像。崔昭则是笑着对江玖苏开口：“苏娘若是好奇，怎么不走近些看？”


    江玖苏只得迈过门槛，崔兆玉像是雕塑一般，并没有阻止她往前走。


    一股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她皱起眉，不由得用手捂住了鼻子，却发现崔昭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似乎不介意她的任何动作。


    一步。


    两步。


    她忍着恶臭带给她的不舒适，一点点朝着跪着的崔夫人靠近。


    “轰隆——”


    天空在低沉地呻吟，闪电如银蛇一般再次将天空撕成了几半。


    那一瞬间，大厅明亮，而江玖苏终于看清了崔夫人。


    她额头着地，跪在地上，肚子胸膛被尽数剖开，血浸湿了她的华服，原本常带着笑的眼里皆是诧异。


    红白相间的液体一点点流在了地上，顺着石砖的缝隙，流到了佛身底下的莲花座。


    “呕——！”


    江玖苏立马弯下腰干呕起来。


    她脸色苍白，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自从醒后她便什么都没吃，如今看到这么恶心的场景，想吐也吐不出来。


    崔昭靠近她，刚想伸出手把她扶起来，却被崔兆玉给推开。


    少年低垂着眼，把江玖苏抱在怀中。


    他体温有些低，却叫她稍微恢复了些清醒。


    “谢谢你。”她忍住继续干呕的冲动，努力直起身，“至于你——”


    少女语气充斥着质问。


    “你为何会在这里？”她一字一句道，“崔夫人又......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崔昭温润的眉眼神情不变。


    “我听到尖叫声，便赶了过来。”他平静地说着，“苏娘为何这么晚还在外面？”


    他挑了挑眉，又对着崔兆玉道：“玉儿，你怎么也来了？”


    明知故问。


    崔兆玉没有理会他的问句。


    他问道：“你杀了她？”


    这虽然是个问句，可语气却确定无比。


    崔昭勾起了唇，“玉儿，没有谁比你更清楚——”


    “母亲是死不了的。”他说着，朝两人走近，“况且，我来的时候，她便是这般。”


    “我又怎会对她下手？”


    如玉公子姿态优雅，即使在如此吓人诡异的场景之下，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体面。


    他虽然回着崔兆玉的话，可黑色的眸子却一直注视着江玖苏，薄唇的笑意令人迷醉。


    江玖苏忽然开口：“不是他。”


    崔兆玉看向她，却见到少女表情彻底冷了下来，眼神朝着角落望去。


    居然有一个人一直站在黑暗中。


    她双手颤抖着，手里还拿着一把尖锐的带血的匕首，而表情里却是哭中带笑。


    “瑶娘、瑶娘......”她还在喃喃自语，可那眼睛却不住地望着江玖苏，“瑶娘，我说到做到了。”


    “你看到了吗？”她居然开始笑了起来，“她死了！”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中流出。


    “她死了，她死得跟你一样惨......”


    少女身上横陈的，不止是崔大人暗暗烙下的掌控与欲念的痕迹，还有崔夫人因嫉妒抽落的鞭痕。


    深宅高墙之内，男人是隐身的。


    孤寂的女人们，则以最原始的方式相互撕咬。


    怨恨、嫉妒、不甘交织成恶意，每一次相见，都化作无声的羞辱与冷眼的指点。


    甚至唆使长工，对她伸出污浊的手。


    瑶娘啊……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兰韵眼神空茫，喃喃自语，“没有一个人……”


    她踉跄着扑到佛像前，泪声嘶哑。


    “都怪你！你这个脏东西，你这个邪祟，你这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崔昭面无表情地盯着倒在地上的兰韵，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像是脱水后躺在砧板的鱼。


    “既然如此，”他望着她，眼中一片了然，“你同它要了什么？”


    兰韵僵住了。


    “它没找上你。”她听到他冷酷地宣告着事实真相，“你见到了它，却没得到它的帮助。”


    “自始自终，都是你自己的欲念。”崔昭含笑道，“兰韵，你如此与母亲可有什么区别？”


    兰韵眼睛依旧瞪着，可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没有了气。


    江玖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一下子发生的事情过多，她的大脑好若一锅搅烂的粥，她一时半会只能愣在原地。


    崔兆玉朝门外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暗中包抄进了屋子。


    眨眼间，周围便围了一圈人。


    崔昭面不改色：“玉儿准备充分，看来此次是势在必得了。”


    崔兆玉漂亮的凤眸死死地盯着崔昭。


    他名义上的兄长。


    他从来没有杀死过他。


    可如果杀死了他，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此念一出，崔兆玉却又觉得奇怪。


    他为何会这么想？


    他想要长生。


    可人命只有一次。


    怎么会有“从来”这样的说法？


    崔昭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


    公子没有与他对峙，而是笑着对江玖苏道：“若是想要我死，不是不行。”


    “苏娘......”他声音缱绻甜腻，“也只有你可以杀我。”


    多么有意思。


    在漫长无聊的轮回中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有意思的变数。


    “我之前以为是它在帮你，所以你有那些手段。”他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不顾周围黑衣人摆好武器的架势，“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我看走了眼。”男人笑容更加温柔明亮，“所以这一回，苏娘你带我走吧。”


    带他走？


    江玖苏愣愣地看着他，男人的笑容却更加的灿烂夺目。


    崔昭到底在说什么？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一切的行事风格和伪装，甚至无法被系统准确检测到的好感度，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NPC所能做到的。


    崔兆玉忍不住对着她喊道：“玖苏，你莫要理他。”


    “他今日想要走出这屋子的办法。”少年表情冰冷彻骨，“只有死。”


    崔昭根本不在乎他的威胁。


    “来吧，苏娘。”他循循善诱，“你不想要我死么？”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到底要怎么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似乎感觉连带着自己的生命都在一点点流逝过去。


    进屋之前，崔兆玉的好感度依然在上下剧烈浮动中。


    崔兆玉到底好感度是多少？


    她能不能赌一把？


    江玖苏死死咬着腮帮子肉，眼神望着面前含笑的男人。


    霎那间，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系统播报声。


    “玩家触发结尾剧情，请选择是否在此刻使用关键道具：毒药。”


    “请玩家在十秒内进行选择。此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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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择将会触发对应的结局。请玩家慎重选择。”


    是一个机械女音。不是1987一贯的声音。


    江玖苏立马抓住机会：“1987呢？你是谁？”


    机械女音并没有回复她的任何问题。


    她冰冷无情地播报着：“若攻略失败，则会读取最近的存档，再次进行攻略。”


    “倒计时开始。十。”


    江玖苏看向了崔兆玉，少年精致漂亮的脸上带着近乎妖异的冰冷，眼睛则是死死地盯着金身佛像。


    他在想什么？


    “九。”


    似乎感到她在注视着他，崔兆玉冷不丁地将视线投到了她身上。


    他的视线意外的冷漠。


    “你在等什么？”


    他问。


    “不是说希望我活下来么？”崔兆玉望着她，“玖苏，你不想帮我么？”


    “八。”


    江玖苏总是觉得不对劲。


    她漏掉了什么？


    “七。”


    她绝对漏掉了什么。


    是从哪里开始出的错？


    “六。”


    崔昭看着她犹豫，也鼓励道：“苏娘，你果然下不去手是么？”


    男人一贯温润如玉的面庞里带起了些暧昧的意味：“你舍不得我？”


    “五。”


    可即使在崔昭这番挑逗的、暧昧的话语之下，江玖苏看到的却是胸有成竹的了然。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四。”


    江玖苏闭上眼。


    崔昭和它之间的联系紧密。它是一个存在于崔府之中，因为人心欲望而壮大的邪祟。


    沈康安应该已经攻击了那荆城里的金身佛像。


    可为何崔夫人屋子里还有一座佛像？而这尊佛像，与她以往见到的木佛像，都长得全然不同。


    “三。”


    时间来不及了。


    但这是其中一轮，她可以读档再来一次。最近的档位她在陪着崔兆玉吃面，她要回到那个档位，重新再来。


    江玖苏下定决心，对着崔昭问：“为何这里还有一座金身佛像？”


    “二。”


    崔昭挑了挑眉：“苏娘是想问为何崔府里还有它的佛像？”


    江玖苏点头。


    男人答道：“它一直在这里。”


    “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他说着，“父亲运送的那尊金身佛像，是假的。”


    “一。”


    江玖苏垂下眼。


    “确定使用关键道具【毒药】。”她说道，“作用对象为崔昭。”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从怀里掏出了沈康安给她的药瓶，里面躺着一粒黑色的药丸。


    见到她手里的药丸，崔昭弯起了眼。


    他低下头，红艳艳的舌舔过了她的手掌，带起阵阵湿意。


    “苏娘，我们会再见的。”


    崔昭将药丸含在了嘴中，笑着开口：“后会有期。”


    【检测到攻略对象崔昭已死亡。其余攻略对象好感度数值检测中——】


    【攻略对象崔兆玉好感度数值浮动中。】


    【当前好感度数值79，检测未通过。】


    【攻略对象沈康安好感度数值70，检测未通过。】


    【游戏副本世界探索度检测中——】


    【探索度98%，检测未通过。】


    “玩家攻略失败。请在十秒内选择读档重来。否则将视为攻略失败。”


    冷酷无情的机械女音忽然发出了一阵电流声。


    “检测到结局：苦海无涯。”


    江玖苏居然在一瞬间并不觉得意外。


    她道：“选择播放。”


    眼前又浮现出了熟悉的红字：【玩家主线攻略失败。达成结局：苦海无涯。】


    【苦海无涯，无人善终。你离成功只差一步，终究仍是棋差一招。】


    【后日记：崔昭死后，崔兆玉的行踪愈发诡秘。唯一不变的，是他夜夜都会来寻你，沉溺在你的怀抱与体温之中。你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却无论如何都想不透。


    【崔老爷惨死在返京的路上，崔府却并未因此倾覆。崔兆玉一肩挑起，成了名正言顺的崔府当家。沈康安也自此消失，似乎与崔老爷一同葬身黄土。】


    【直到某一日，你在崔兆玉屋内无意撞见一尊硕大的金身佛像，见他伏首叩拜，这才明白，为何他从不许你踏入此地。】


    【触发成就：长生咒】


    【描述：长生咒困人心。可在存档功能禁用时赐予佩戴者不死之能，持续一个副本，为一次性道具。】


    电光火石之间，江玖苏突然明白了崔兆玉一直对她说的话的意思。


    他想要“活下去”。


    他和它......也做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