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玖苏第二天睁眼时身上依旧盖着沈康安的衣服，可他人却不见身影。


    帐篷帘子外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


    江玖苏起身，掀开帘子，却看到站在帐篷前的老三。男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但眼神中却透露着犹豫。


    她笑着问好：“老三大哥，早上好。”


    老三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想，刚想问他沈康安去了哪里，却看到老三朝着她走近了些。


    “你不会见到他们了。”老三低声说道，“他们不是老大的人。”


    他们？


    江玖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满脑子都在震惊老三居然会一次说这么多话。


    直到看到老三面上显出的愧疚，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昨天挑衅她的几个男人。


    她并不在乎那些人。可如今他这么一说，她也就顺势道了谢。


    “谢谢你，我没事的。”


    老三再次沉默。江玖苏忍不住开口：“你见到了老大么？”


    男人点了点头。


    “他在跟抓来的人说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生疏，像是许久未曾开口。


    如此高大的身形，戴着一张满是狰狞愤怒的面具，却偏偏显得小心翼翼，不敢与她对视。


    江玖苏立马胸腔里吊起一口气，继续追问：“抓来的人？是崔昭？”


    老三再度点头。


    不好。


    江玖苏：“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他？”


    老三又犹豫了，可最终还是在她再三劝说下把她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帐篷前。


    是崔昭被关押的地方。


    帐篷外居然没有人在守着，江玖苏把他劝走后便站在了帘子外面。


    她存了档，屏住呼吸，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帐篷里。里面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先响起的是崔昭的声音，平稳得甚至带着一丝调笑，仿佛在与老友闲谈。


    “这么多年了，”他轻声道，“崔府送去的金银珠宝，你皆不收。”


    “沈康安，你这是铁了心想要它死。”


    崔昭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沈康安沉重的呼吸声，如同被困的野兽。


    崔昭却像是毫不在意这沉默，继续说道：“你封得住金身，封不住人心。”


    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幽深：“只要这世上还有人有贪念、有妄求，‘它’就永远不会死。崔府不是它第一个寄生之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沈康安的声音终于响起，冷硬得像冰封的石头，听不出半分情绪，“崔府的人，都得死。你们……早就该死了。”


    帐外狂风恰在此时凄厉地呼啸而起，卷着沙砾，疯狂击打着帐篷，发出噼啪的碎响。


    江玖苏被风吹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抬手挡开扑面的尘土。


    风声稍歇，崔昭的声音再次传出。


    轻飘飘的。


    “沈瑶的事，非我所愿。”


    他顿了顿，“执念缠身最是养它。你恨意越深，离‘它’就越近。你若真一眼见到它，必会被它缠上。”


    漫长的沉默在帐内弥漫，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玖苏不由自主地将耳朵更紧地贴向冰冷的帐帘。


    死寂中，她似乎听到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是崔昭。


    “到时候，你和你姐姐都因它而死，魂飞魄散。”他慢悠悠地问，每一个字都带着残忍的玩味，“沈康安，你……甘心吗？”


    “是你——！”


    沈康安的声音骤然爆发，压抑的杀意如火山喷涌，几乎要撕裂帐幕。


    “是你害死了她！”


    崔昭语气中带着一种荒谬的嘲讽：“五岁稚童，能懂什么？”


    "我未曾料到，它会以那样的方式实现我的愿望。”


    话音未落——


    “锃——！”


    一声尖锐、冰冷的金属摩擦声猛地刺破空气，恍然间竟像是那佛头被砍断时发出的狠厉的尖叫，又像是恶鬼的哭嚎。


    沈康安的声音随之响起，那声音里竟也含着一丝扭曲的笑意，冰冷刺骨。


    “好。”


    “既然如此，我亲手杀你便是。”


    “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它’手里痛快。崔昭，这便宜……可是你自己讨来的。”


    江玖苏再也坐不住，猛地掀开帐帘。


    两人同时望向她。


    “剑下留人！”


    她大喊着，胸脯还在起伏喘着气。


    沈康安没有收回剑，只是眼神定定地注视着她。他的力道很大，手上青筋毕露，连手指都攥剑柄攥得发白。


    崔昭也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像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命一般。


    是死是活，对于行尸走肉一般的他，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她为何要救他？


    崔昭想不明白。


    沈康安忽然扯了扯嘴角：“你想救他？”


    他嘴上的表情比起笑，更像是哭。


    江玖苏躲过了他的视线。


    “你之前说的，”她自觉得有些心虚，“现在还没到他死的时候。”


    沈康安没有说话。


    崔昭忽然插嘴：“父亲的队伍五日之内可到黎城，护送的镖队只有五人，以你们的人手，完全可以夺得那佛像。”


    “可是你真的敢去么？你可敢去见它？”


    崔昭笑了起来。“沈康安，你杀我无妨。至于信不信我所说，全看你自己。”


    “闭嘴。”沈康安冷声打断。


    他的剑依旧高举，未曾放下。


    崔昭果然闭了口，可面色却一派无所谓。


    江玖苏鼓起勇气：“把他留下来，之后也会有用处，如果那消息为假，再拿他是问。”


    沈康安缓缓转眸，狭长的眼中透出赤裸的痛苦与失望。


    那一瞬，江玖苏心中愧疚涌上，却终究没有退缩。


    崔昭不能死在这里。


    她的命虽不在它手上，可也由不得她做主。


    帐内沉默沉重，并非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怨恨。


    良久，沈康安收起了剑。


    他转身离去，连一眼都未再看她。而崔昭的目光却紧紧落在江玖苏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崔昭忽然弯起唇角，对着江玖苏道：“苏娘，过来些，我有事同你说。”


    沈康安的脚步在极轻微的一瞬间停顿，但很快继续往前。


    江玖苏的目光正落在崔昭身上，没有察觉到那细微的停滞。


    她神色戒备，却还是下意识回应：“什么事？”


    直到看见崔昭眼底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才猛然醒觉，转身欲唤沈康安，却只望见男人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帐外。


    心口一沉。她并没有立刻恼怒，相反，在那一瞬间涌上的——


    是一种毫不意外的了然。


    如果崔昭的好感度自始至终都是伪装，那就说明作为NPC，他确实能糊弄系统的数值。


    但是他为何要在主线任务里假意示好？又是为了什么？


    江玖苏一时想不明白，只是静静抬眼，对上了崔昭漆黑的眸子。


    “你是故意的。”


    她声音平稳，却带着寒意，“你想让沈康安讨厌我。”


    崔昭摇了摇头：“苏娘误会了。”


    他的声音低缓柔和：“若只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他便会讨厌苏娘，苏娘也没必要同他交好。”


    江玖苏没有被他的逻辑绕进去。


    她猛地发问：“沈瑶就是沈康安想同你寻仇的原因？”


    崔昭不答反问：“这些疑问，苏娘为何不去问他？”


    明明是衣衫狼狈、囚困于此的境地，他却依旧气度自若，全身的狼狈就像是他披上的伪装。


    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笑意，眼角弯弯，让江玖苏一时间看到了曾经男妈妈的影子。


    少女笑了。


    她的笑一时间没有什么温度：“沈瑶是沈康安的姐姐，又是同崔府有关——”


    主线任务中他半真半假提到的姨娘身死，还有兰韵口中的瑶娘——


    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了。


    既然崔昭认为她也被崔府的存在缠上了身，她便顺着他的想法说了下去。


    “崔府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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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身死府中，血肉里长出金身佛像。”少女的声音平静，却一针见血，“接着便是祈雨成功，再加上你得了痴病，又被它治好......”


    “沈瑶就是那姨娘。”她分析着，“沈康安是她的弟弟。”


    “而你当年应该是同崔府那存在做了什么交易——”她说，“导致沈瑶身死。”


    崔昭含笑不语。


    “你说你没料到它会以那样的方式实现你的愿望。”江玖苏语气越发严肃，“你许了什么愿望？”


    是什么愿望，会可以人肉化佛，天降甘露？


    “苏娘聪慧如此，难怪会被它找上。”崔昭轻叹，“我的愿望并没有什么。”


    江玖苏逼近他。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最好不要说谎。”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不知道我跟它做了什么交易，你要是说谎，我看得出来。”


    全然是虚张声势，她也不知道崔昭信没信。


    公子温雅地露出笑。


    “我希望父亲祈雨成功。”他垂下眼，“也希望父母重归于好。”


    江玖苏愣住了。


    崔昭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五岁的崔昭又知道什么呢？”


    愿望终究成真，却以骇人之姿实现。


    从那以后，他夜夜梦魇，而它再次找上门来。绝望，或是懦弱，让他不得不与它共生。


    江玖苏无意间想起曾在异志里读到过一则古老的故事：一名凡人偶入荒庙，对着面容诡异的佛像祈求荣华富贵。


    最终，他全家当街被纨绔打死。他鸣鼓伸冤，却有人奉上千两黄金。


    给他应下了荣华富贵便以如此方式实现。


    江玖苏开口：“五岁的你，确实不知。”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可之后的你，却选择了放任自流。你心里自然清楚。”


    话音方落，耳边骤然响起1987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主线剧情探索度达70%，请再接再厉！”


    江玖苏神色未动，只见崔昭低下头，面庞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情绪。


    良久，他低声道：“或许吧。”


    江玖苏不打算与他再耗费时间。她转身便打算走，却被崔昭叫住。


    “苏娘，”他声音似乎有些抖，“我身体不适，你帮我看看罢。”


    声音里透出的无力不像作假。先前他又一直低着头，江玖苏纠结片刻，还是走近了几步。


    公子的乌发垂落，遮住了白皙的面庞。她刚靠近，便捕捉到他唇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好。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玖苏就感到手背上泛起了刺痛。


    崔昭咬了她一口。


    柔软的唇与手背的接触过于的短暂，却留下了不深不浅的齿痕，带着几分戏弄与恶意，仿佛在有意挑衅。


    江玖苏心头火气骤然涌起。


    “你——”她咬紧唇，刺痛令她瞬间清醒。


    崔昭低声道：“抱歉，苏娘。”


    “若是想要逃出去，得借沈康安之力。”他说，“他对你与旁人不同。”


    说话间，他依旧端着温柔的面容，像蛇一样一点点逼近。


    温热的吐息拂过她的指尖，顺着齿痕散开，气息与刺痛暧昧交融。


    赤裸而危险。


    “啪——！”


    比面颊上的刺痛先迎面扑来的是少女身上散不去的草药清香。


    崔昭的脸被打偏到一侧。


    他却慢慢转回头，似乎全然不在乎那巴掌，眉眼间仍带笑：“苏娘生气，也是应该的——”


    第二记耳光毫不留情地落下。


    崔昭抬起头，正撞上少女冰冷的目光。


    她身形娇小，却立在他面前，而他双手双脚被缚，动弹不得。


    此消彼长之间，反倒衬得她俨然居于高位，将他牢牢俯视在下。


    “我会帮你逃出去。”她说着，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但如果你再做多余的动作，我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她还可以兑换恶毒药剂。


    既然当不了攻略对象，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她也不会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