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说了什么，袁意没听清，只是停滞的身型在夜风里定住许久，才慢慢说，“让司机送你回去。”


    “……不要乱跑。”他沉默良久，又给她留下这么一句，然后靠着车门滑下，固执地闭了眼，拒绝再说些什么。


    袁意的全身力气也就此崩塌了，她缓慢地靠在座位上，和他隔着车门，望向窗外。


    只不过她在看他的发梢，他在闭着眼沉默，似睡非睡。


    天也这么悄然地变着，直到翌日蒙蒙亮，袁意从卧室推开门接水，和神色疲倦的周珩正好迎面碰上。


    杯里小小的水面荡漾起浪，溅出的透明水珠顺着她手臂下滑，然后吧嗒一声，落到地上。


    “回来了？”她垂着眼问。


    “嗯。”另一人答。


    “那……”袁意望着他乌青的眼底，又把话压了回去，她站在他对面，两个人一齐安静许久后，才涩然开口，“哥，别熬夜。”


    周珩闻声，只慢慢低下了头，看她，和她一样静默许久，才猛然回神。


    “你身份证呢？”他淡淡问，“带上。”


    袁意被他问得一怔，她晃了神，手足无措地下意识在口袋翻找，才反应过来她穿得是睡裙，两根纤细的带子搭在她洁白的肩上，随着重力自然地下落。


    默名就有了羞涩感，袁意向后一退，又不适应地悄悄抬眼去看他。


    他目光一如既往地柔和，落在她身上，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位置，也没有过度的欲望在投射。


    他只是在看她。


    她就突然领悟了什么，结结巴巴说，“我去找。”


    然后趿拉着拖鞋向卧室跑去，跑起的风带到裙摆，一荡一荡的，露出她光洁白皙的小腿，和散下来的长发一起在蒙蒙的灯光里远去。


    周珩只是看着，唇就不自觉地扬起，悄然握紧一夜紧拽的各种材料。


    他的身份证，他们的户口本。


    还差一个她。


    车开得慢，但不给她下车的机会了。离民政局开门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袁意的身份证等被他木着脸扣压到一起，热气腾腾的早餐被事先准备完在她的左侧。


    一切都好商量，除了下车。


    漫长的鱼肚白过了，车绕着这座城不知疲倦地走，直到阳光渐渐烈起，见到那一轮刺眼的灯泡挂起，袁意沉沉睡去，全然不知什么时候车停了下来。


    睫翼因人的附身靠近而轻颤，她呼吸变得绵长而是不是中断，在额顶那一弯像月色一样柔和的吻离开后，才重归于安静。


    最后，她被人轻轻叫醒，“走吧。”


    于是就醒过来了。


    这时间的人还很少，只有工作人员淅淅沥沥地说笑。


    见到他们，几人登时笑起，“来这么早。”


    “登记吗？里面。”


    简单寒暄后，她亦步亦趋跟在周珩身后，只做被安排者。


    先是照相。


    大约因着是第一对，替他们照相的师傅格外有耐心，细细地指导几遍，男女方的衣服，动作，包括脸上的笑。


    “哎——这位女士笑一笑嘛。”


    “对、对，像这样，这么好的日子，不要这么苦大疾深嘛！”


    “还有这位男士，要笑就放开笑，不要半死不活的。”


    师傅眯着眼对焦，突然“啧”一声，他起身，瘦削的胳膊干练地一甩，冲那边的年轻姑娘喊，“小马，给这对新人补点妆，这么憔悴，尤其是男的！”


    “男的！你瞧瞧，这么憔悴，脸这么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什么大病，结婚就要喜庆嘛……”


    他絮絮叨叨说着，一边强行拉着周珩去补了两个滑稽的腮红，脸色好上不少，才重新调好相机，喊道，


    “三、二、一——”


    ”好喽！”


    相机快门落下后，袁意整个人迅速瘫软下去，她脱力似的倒向一边，被周珩眼疾手快扶住了腰，她浑身一抖，几乎是立刻坐直。


    周珩却在她身体发僵时已经松开了托着她腰部的手。


    他神色淡淡，起身接过照片，低头看了一下，才将其中一张递到袁意面前，没什么起伏地说


    “拿好。”


    袁意默不作声接过照片，然后乖乖跟在周珩身后，等着去□□。她静静垂眼看着照片，看不出喜怒。


    红底的双人照，俊男靓女，极为养眼。


    她想象中面无表情的周珩没有出现，反而他那张素净的脸上罕见地勾起了笑，浅浅的，像他这个人一样淡。


    但若要再多停留一秒，又会发现女的神情淡淡，没化妆，脸色白得吓人，挂着一个笑，却透着异样的不和谐。


    周珩在前面催她几声，袁意这才恍惚着应了声，她又看了一眼照片，满脸复杂地把照片拿着，匆匆赶上周珩的步子。


    他步子迈得大，也不像以前那样会牵着她的手慢慢走，更不会停下来等她了，袁意再去和他同行，就走得很艰难了。


    她一次要连走好几步，才堪堪跟上他。


    周珩在拐角停了步子，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她一眼，每句话像带了细刺的鱼肉，挑不出来，急躁又被硬生生压下，他凉声问，


    “不愿意吗？还是后悔了？”


    袁意停了步子，她低着头拿着照片，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没出声。


    “后悔的话，现在也没机会反悔了。”周珩的话很急，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强调，“是你先提出来的。”


    他现在说话夹枪带火的，袁意终于忍不住，她抬起头，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让他听清，“你走的太快了。”


    “哥，你能不能慢一点，等等我。”


    “……”周珩扫她一眼，终是闭了嘴，他没说话，但步子明显慢了下来，袁意渐渐和他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结婚证办下来流程很简单，照了照片，签了同意书，再按个手印就能领证了。


    袁意盯着红泥，慢吞吞的，她感觉有一道视线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尤其是她的手和红泥。


    周珩那边已经填好了，就差她。他皱着眉忍不住要催袁意，工作人员突然对着袁意来了一句，“小姐，您确定您是自愿的吧。”


    当然……她猛地憋住自己的想法，慢慢看向周珩，他眉毛拧成一团，冰凉凉地立刻接话，


    “当然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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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不成我还能逼她结婚？”


    “那我可真是有本事。”


    他一番阴阳怪气的话把工作人员堵得哑口无言，连带着袁意都抽了抽嘴角，在心里默默应了一声。


    那还真是。


    但她没敢说，看着工作人员担心的眼神，袁意冲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然后她飞快签下“袁意”两个字，按上了手印。


    后面的流程很快，她跟在周珩身后，看他交材料或是什么，最后户口本钉在一起后，袁意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户口本突然笑了笑，没事找事的对周珩说，


    “上次差一点，我们户口就在一起了。”


    她话音刚落，工作人员脸色一僵，停了动作，“先生，小姐，近亲不能结婚。”


    周珩压着火，他深吸一口气，“我们不是近亲。”


    “三代以内都不可以，堂妹也不可以！”工作人员急急忙忙补充，“你们这个……什么情况？”


    “开玩笑的。”袁意说。


    工作人员旁的人打圆场，“是啊，说不定是人家小夫妻的情趣，你少管闲事。”


    “那是我多想了。”


    结婚证递过来时，袁意被人奇怪地看着，她也不在意，看着周珩把结婚证拿好，就要和他一起出门，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周珩拽着她出了门，他反复翻看那薄薄的两本，像是不可置信一样。


    袁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她陪着周珩一起站了很久，才慢慢道，“给我也看看吧。”


    红色的证件被摊开，一起递到她眼前，却不肯撒手给她，像是什么宝贝似的，两本都被他紧紧拽在手里，不肯松手。


    袁意有些稀奇的看着，看着他们的照片，上面的名字，还有户口本上“配偶”的那一栏，她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几本薄薄的证件就被飞速拿走。


    一脸戒心的周珩转而看着她，他有些不自然，最后自己给自己找足理由，“怕你弄丢，放我那里。”


    “这是一人一本的。”袁意说，“而且，哥哥，没有结婚证也可以离婚的。”


    周珩抿了抿煞白的唇，半晌才说，“你以为你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没有，我只是想看看。”她仰着脸，一脸真诚，无声的对峙后，最后还是有一本证件被塞到她手里，另一本在背对着她的青年身上。


    两本独立存在的像小册子一样的东西，就这么把他们两道毫无关联的血缘联结到一张巨网。


    她走不了，他也离不开了。


    袁意侧过脸不去看他，等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后，身后景色飞快退去，她望着一闪而过的一中，突然按下车窗，不管不顾伸出头向后看去。


    明德的校区一如当初，初高中并立，碍事的裙装校服勾起她的回忆，少年气息扑面而来，藏在明德规格整齐的校服里。


    袁意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她的穿着，松散舒适，但心境已经万变。


    红旗飘扬，迎风招展。


    明德私立中学的牌子渐渐远去，只剩绿荫掩映下偶尔探头的教学楼，依旧红砖白瓦，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