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养得当的中年男人的怒容渐渐模糊，像是在湖面扔了一粒石子，掀起的波澜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袁意蜷缩在沙发角落，暖意融融的围炉旁，削皮刀反着银光，嘶啦嘶啦地冒出一节节的果皮。


    袁意盯着那把刀，只觉唇干口燥，直到递到嘴边的苹果块沾到了干燥的唇，她才磨磨唧唧咬下去，然后问他，“哥，真的没事吗？”


    周珩轻飘飘扫她一眼，吐出两个字，“没事。”


    但他已经整整削了一整盘的苹果。


    袁意欲言又止地从满盘已经逐渐氧化的苹果上挪开视线，含蓄道，“我不饿。”


    “那让我抱一会。”他手指凉凉的，顺势就插过她的两只胳膊，环住，然后向这边圈，惯用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只多了一丝倦怠。


    然后沉沉地压在她的颈窝，周珩闭着眼，轻声对着袁意说，“放心，我没什么事。”


    袁意颤着睫毛回抱紧了他，她迟疑地低头，鼻尖几乎快触碰到他的背。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袁意垂着眼睛，说，“他和你断了所有来往，你说不重要。可是，哥哥。”


    袁意挣扎两下，没挣扎开，只好继续任由他抱着，她安静地看着他的背，平静地阐述，“你舍不得的。”


    她听见身体紧贴的那一处传来明显的起伏，周珩笑着抬起头，和袁意正正对视上，他低着头盯着她看，过于直白的对视像是炽热的日光直射袁意的眼睛，她别扭地要去躲，就被周珩轻松堵住了去路。


    凉凉的。


    袁意难为情地眨了眨眼，试图让睫毛挡住自己的情绪，她一言不发地回避起了视线。


    “这么关心我。”周珩叹了口气，他收紧手上的力道，对袁意轻轻说，“那你先亲我一下。”


    “……？”


    她睁着眼一瞬发了懵，凉凉的叹气就从上方传来，气息铺天盖地，又落了下来，浅尝辄止地碰了碰她的额头。


    碎发因为姿势自由下垂，眉眼被光明正大地暴露在视野里，周珩直白地看着她，脸上罕见不满，轻声指责她，


    “你从来就不会主动亲我。”


    “我那是……”


    “但总是这么关心这些事。”


    袁意伸长脖子挺直的腰板就此松懈了下来，她气势不足地强词夺理，“没有。”


    周珩眉眼一弯，朝她笑笑，“那就少提这些……晚上吃什么？”


    袁意默然地闭上嘴，缓缓从他那张在灯下阴影交织的脸上挪开视线。


    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不是吗。


    他们恍若一对真情侣，接受祝福的那种。


    所以不管拿什么威胁周珩，都不起效。


    袁意有些心安，又易惊醒地在脑海里反复循环那张模糊的脸。


    皱纹、怒气、被时间洗涤成了深色的皮肤，缓缓又变的清晰，她躲在那里，看这张脸在太阳下愤怒而用力地大声斥骂“他们”。


    断掉生活费、死生不相见……直到他“懂事”为止。袁意细细罗列了所以可能让周珩乖顺地回到那个家的威胁和把柄，现在，她如愿而安心地抱着他，永远不分开了。


    袁意闭上眼，安心地想，反正她没有任何能被拿捏的把柄。


    但她却总是惊醒，一簇簇的心跳声在呼吸声均匀的卧室像是被放大，扑通扑通地，袁意的眼底渐渐染上一层乌青。


    她困倦地缩在周珩怀里，听他温声细语地一遍又一遍让她安心，缓缓入睡，然后再惊魂未定的醒过来，终于在某个凌晨，袁意睁着眼，望着床边凉凉的痕迹。


    人走后，柔软的被子是凉的。她被人细心安置好，被角掖得很严实，袁意裹着毛茸茸的被子，眼睛疲惫地睁着，和书房困得哈欠连连的周珩对视。


    “我睡姿很差吗？”袁意幽幽问，“怎么走了？”


    周珩有些好笑地又拿起外套，搭在她身上，他弯腰在她耳侧好声好气哄着，“睡觉去，我一会就去。”


    袁意却径直过了去。


    电脑屏幕刺地她眼睛疼，但还是一眼就看清关键所在，袁意垂着眼，问，“我们很缺钱吗？为什么要忙到半夜？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呢？”


    “没有，小意。”他轻柔地在袁意脸上啄了一下，“只是最近太忙，这本来该是白天的工作。”


    袁意侧过脸，严肃地反驳，“说实话之前不要亲我。”


    他有些无奈，摸了摸袁意的头发，“等忙完这个，再和你解释，先回去睡觉，好吗？”


    “好吗？”他挑起眉，架着袁意的胳膊，亦步亦趋地拉着她走，“你就答应这一次，好吧？”


    “好吧？”


    像在下雨，她的脸很快被细密又轻柔的触感遍布，然后被人温声软语地哄着，半哄半骗地拉到了床上。


    走时，夜灯还微弱地亮着，周珩把她裹好，温声交代，“我一会就回来。”


    袁意熟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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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睹，直勾勾看着他，她突然伸出手，拉着他的领子靠近，面无表情亲了一口，在周珩脸上错愕消失要行动时，袁意用手堵住他的唇，严肃道，“记得礼尚往来。”


    她说完，钻进被子，闷声道，“晚安。”


    “晚安。”


    她因为罕见的羞恼没在门关上前睁眼看最后一眼，也没料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直白裸露心脏的时候了。


    如果她早点阻止他就好了。


    北城没有雪的时候干燥地吓人，天是灰蒙蒙的，和青年泛起青筋，死死拽着桌脚的样子一样灰蒙蒙。


    他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依旧在微笑着，保持着一贯的作风，冲她正经地打招呼，


    “晚上好。”


    然后是泛白的脸上流着汗，断断续续地说，“我好像有点痛。”


    如果她在这时没有下楼就好了。


    袁意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要去扶他，却只能无力地颤着手拨打急救电话。


    青年苍白的如同一张纸，依旧在微笑，他露出一个浅笑，费力靠近袁意，轻轻落下一吻，然后轻声说，“礼尚往来了。”


    至于最后一句，好像是，“别害怕。”


    如果她这时听进去就好了。


    她没有听，只匆忙地拨了急救电话，买了周珩指明的应急药物。


    再见时，是周柏面色铁青地站在生锈的楼道，锈迹斑斑的铁梯和那一身角质不菲的装束格格不入，周柏看着，冷言冷语，“都是你害的。”


    袁意站直身，斩钉截铁地回怼他，“和我没关系。”


    周柏嘲讽地笑了，他和袁意站在救护车前，医护人员语速很快地喊，“坐不下，家属是谁？来一个就好。”


    袁意蜷缩着手，和那位年老的父亲对视，他露出胜利的笑，和救护车一起远去。


    *


    “那么这位小姐，请问您是他的什么人？”


    私立医院里，按照指示刻意刁难她的人微笑着问，偏偏让人找不到一丝错误。


    他微笑，有条不紊地问着脸色煞白的袁意，“是夫妻，还是兄妹，还是什么亲戚，或者说，朋友呢？”


    “啊，抱歉，病人情况特殊，现在只允许直系亲属进入。”


    “抱歉，不能。”


    “您不可以哦。”


    “您无权得知。”


    “很抱歉，我们也没办法。”


    袁意颓废地瘫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