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知道的？”乔观雪难以置信地看看柳知节，又转头看看齐盛。


    齐盛也似愣了一下，看向柳知节的眼中显出几分思索。


    甘师姐与大师兄要结契一事，过了今日，只怕宗门上下都会知晓，他也不惮于此时告知乔观雪。


    可二长老同大长老之间早已因为一件旧事交恶，如今处于谁也不愿理谁的境地。


    此事在宗门之中虽然不算绝密，寻常却绝不会有人提起，柳知节进入内门满打满算也才十日，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齐盛的目光实在太过明显，柳知节抬眸回以淡淡一瞥。


    那一眼含着满满恶意，忽地瞳仁缩成针尖大小，眼白占据了全部眼眶。


    齐盛刹那神魂震颤，似被恶鬼惊煞。


    等他再平复心神看去时，柳知节的双眸已然恢复正常，他平静地同自己对视，仿佛方才那一幕只是齐盛幻觉。


    但齐盛知道，这绝不是幻觉。


    他不敢再看，慌忙移开视线，后背也爬上大片冷汗。


    这柳知节到底是谁，难道是混入宗门的魔种？！不行，他定要上报宗门好好查查！


    乔观雪见两人看来看去，都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正想再问一遍，却忽然听见一道细微的水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破开了水面。


    系统在同一时间出声：【宿主！我看见凝珠草了！】


    乔观雪倏然绷直脊背，僵着脖颈不敢动弹，余光确实瞥见一点碧绿得近乎透明的叶尖冒出了水面。


    但也许是刚刚讲出新鲜事的两人都没再继续进行谈话，那点叶尖停留了几秒，有些不耐烦似的动了动，看样子是想再次沉入水中。


    乔观雪心下一急，腰肢扭转发力，当即伸手抓向凝珠草。


    触手的感觉冰凉滑腻，乔观雪和凝珠草皆双双愣住了。


    一个没想到自己这么随便一抓就能得手，另一个是没想到不过露头这么短的时间也能被发现。


    但凝珠草随即便猛地挣扎起来，疯狂想要往水里钻，明明叶片如此柔软，力道却大得远超乔观雪想象。


    下一瞬，乔观雪被这道野蛮的力道猛地拽离岸边。


    事发突然，岸边剩余的两个人愣了一霎，才纷纷伸臂欲拉。


    “小师叔！”


    “阿雪！”


    两道惊呼声伴随着落水后的巨大水花，乔观雪的身影已然被潭水吞没。


    柳知节只捞到一把飞溅的水珠，见代表少女的一点鹅黄在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他的身体先于思考，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水面漾起圈圈涟漪，齐盛僵在岸边，心间惊骇还未褪去，又添上一层难以置信的愕然。


    他朝前倾身，本想随着少年一起跳入水中，脑子里却想起柳知节那根本不似正常人的眼眸。


    齐盛迟疑了一会儿，水面便恢复了平静，即便此刻下去也找不到两人的踪迹了。


    他心下暗骂，而后皱紧眉头，双手结印，口中念道：“玄水为鉴，洞照幽冥。”


    面前的潭水被无形之手捧起，在半空中凝成一面水镜。


    水镜中景象晃动，映照出了幽深潭水之下的情景。


    一株发着浅淡绿光的凝珠草拖着身后之人，像道箭矢般直直射向潭水底部。


    乔观雪落水时甚至没来得及吸足一口气，冰冷的潭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挤压得她五脏俱疼。


    最要命的是她憋了许久的气，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系统焦急：【宿主你快放手吧，别抓凝珠草了，柳知节在你身后，他可以救到你的！】


    乔观雪被潭底水流裹挟，撞得她晕头转向，可手上的力道却始终不曾松动分毫。


    她不放，手上捏住的可是一千块上品灵石，没得手也就算了，现在得手了，叫她怎么舍得放弃嘴边肥肉。


    这一千灵石若是给了小衫，那丫头不知道会开心成什么样。


    乔观雪死死咬住牙关，凭着一股意志强撑，只想等到柳知节的营救。


    水下的时间煎熬无比，胸口传来剧烈闷痛，心跳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本能催促着她张开嘴巴，缓解胸腔中爆炸般的窒息感。


    一串细小的气泡从唇边溢出。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要溺水之时，一股奇异而清凉的气息从手心涌入喉间，缓解了撕心裂肺的灼痛。


    乔观雪遽然清醒过来。


    她惊愕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气。


    水流划过鼻腔，竟然如同在陆地上呼吸一般自然。


    乔观雪：【我靠，我变成鱼了？？】


    系统：【好像是凝珠草在反哺，宿主你真的不放手吗，前方空间已被锁定哦~】


    乔观雪抬眼，前方幽暗的水流中似乎出现了一层极淡的光晕。


    但凝珠草却义无反顾地拖着她朝那层光晕撞去。


    乔观雪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只觉身体被一层柔软薄膜碰触了一下，随即丝滑地穿透。


    就在她完全穿过光晕的刹那，身后却传来一声沉闷巨响。


    柳知节的手掌正按在那层光晕之上，明明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她，却被一道无形之力反震出去。


    他在水中翻滚倒退了数步，终于稳住身形。


    没有半分迟疑，柳知节手捏剑诀，灵力疯狂汇聚至此处，以他为中心，形成了一道恐怖的漩涡。


    一柄剑影在他身后缓缓浮现，整片潭水随之剧烈沸腾起来。


    脸颊血色完全褪去，更衬得他扩大的瞳仁黑沉暴怒。


    剑影下落的瞬间，凝诀的手指一顿，仿佛虚空之中有谁对他说了句什么，他眉眼扭曲一霎，透出几分狂躁之意。


    “发现又如何？那就把发现的人都杀了！”


    幽暗潭水之中，隐隐传来一道苍老之音。


    “我亦不想让她受伤，但你若强行破开结界，整座山脉都将发生变故，摇光派定会知晓，届时还如何留在她身边。”


    “她不会有事，我保证。”


    这道声音平素定然只会出现在他脑子里，绝不会显露于世。


    柳知节闭了闭眼，他知道，若不是此刻自己心绪暴戾难以克制，这道声音也不会贸然出现。


    周身灵力一散，柳知节缓缓放下了双手。


    水镜中这一幕差点让齐盛三魂离体，那道剑诀威力明显不是炼气期的弟子可以掌握的，那通威压磅礴，甚至让岸上的自己也感受到了压迫。


    柳知节果然不是普通人，他混进摇光派想要干什么？！


    齐盛脸色煞白，水镜溃散，心头一阵惶恐惊惧，仿佛已经预见了灾祸般。


    他立即转身，召唤飞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处，好回去上报柳知节的异样。


    只是他脚未离地，一只冰冷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他的肩膀。


    柳知节一字一顿道：“你要，去哪儿？”


    声音仿若鬼魅。


    那只手掌轻轻一按，却似带有千钧之力，将齐盛牢牢钉在原地。


    齐盛浑身僵硬，感受到身后那道如有实质的阴沉视线，一股战栗从灵魂中升起。


    *


    结界薄膜在乔观雪身后如水波般温柔合拢，将潭水隔绝。


    乔观雪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便猝不及防地往下坠落。


    短暂的失重感后，她终于跌落实处，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乔观雪伸手碰了碰脚踝，借着手中凝珠草的微光看向那处，只见一个大包肿了起来。


    系统叹气：【叫你不要抓凝珠草，宿主你也太财迷了吧，这下好了，崴脚了吧，而且这里我无法定位，都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这个系统现在跟她是有点太熟了，都学会犯贱了。


    乔观雪蹙眉：【少哔哔，没用就别多嘴。】


    凝珠草带着她跑了这么一大截，现在仿佛精力耗尽，只乖乖地待在她手上。


    乔观雪举着它往周围看了一圈，凝珠草光亮有限，勉强能照出面前一点点地方，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她定定神，伸手向身旁摸去，指尖传来湿滑触感。


    是青苔。


    这里水汽极重，一丝带着土腥气的凉风从前方的黑暗中吹来。


    乔观雪眨了眨眼，有风，那往前走应该能出去。


    压下心中忐忑，她将握着凝珠草的手掌伸向前方照亮，再攀着一旁的墙壁，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前进。


    骨折的那只脚不好用力，乔观雪忍着痛，一点点挪移。


    四周寂静无声，实在有些令人害怕。


    乔观雪只好在脑子里跟系统插科打诨：【都怪你塑造身体的时候不给我灵根，要是我能修炼，小小骨折还能难住我吗？】


    系统：【宿主不用修炼呀，只需要等着男主来呵护你就好啦~】


    乔观雪嗤之以鼻：【你几几年出生的系统啊？你这种系统放在女频文是要被吐口水的知道吗？】


    系统不想被人吐口水，可它被主神造出来的时候就设定好了呀。


    它小声道：【其实宿主的身体也不是我造的，是我……】


    系统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


    但此刻乔观雪也没心思继续问，她已经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


    尽头处的光芒很足，不需要凝珠草了。


    乔观雪缓缓放下了僵硬的手臂。


    她鼻尖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血腥气中又混合了一股异香，这香气幽冷，令人心悸。


    面前的空间开阔至极，仿佛掏空了山腹一般，而就在地面中心，一座古老祭坛巍然耸立。


    整座祭坛由纯白巨石垒成，刻满了复杂诡异的符文痕迹。


    祭坛之上，一个庞大的血色法阵在悠悠转动。


    阵法中心生长着一棵极其巨大的树木，树干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液一般。


    祭坛四周密密麻麻跪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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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有男有女，穿着摇光派弟子的服饰，且无一例外全被反绑着双臂，身体以一种无比痛苦的姿势向前倾伏。


    这些人脸上都是青白一片，四肢干瘪得如同枯枝。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全部大张着嘴巴，表情凝固在哀嚎出声的那一刻。


    一条条粗硕的根系精准无比地探入了每个人大张着的口腔内，轻缓蠕动。


    鲜红的血液顺着根系被汲取而出，汇入了祭坛之上的那棵巨树。


    与此同时，巨树繁茂的枝叶又散发出了微弱的光点，漂浮着落在每个人身上，让祭坛周围跪着的这些人维持着一种不生不死的状态。


    乔观雪想到之前系统说的“反哺”。


    眼前的场景如同最荒诞恐怖的噩梦，她的大脑在一瞬间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能力。


    恐惧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全身，四肢百骸的血液在刹那凉透。


    她睁着眼，不受控制地向那棵树顶看去。


    圣洁莲台悬浮在半空，邝灵犀低垂眼眸，漠然俯瞰着祭坛下的蝼蚁。


    但他仿佛察觉到什么，下一刻，这人转动眼球盯住了乔观雪。


    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厌恶，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让乔观雪呼吸一窒。


    全身骨骼都在轻轻打颤，乔观雪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


    她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念头，用尽全身力气就往后跑。


    乔观雪甫一转身，一股无形的灵力就将她冻结在了原地，连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方才还端坐于莲台的邝灵犀，此刻毫不费力地站在了她面前。


    他朝她伸手，丝丝缕缕的灵力注入乔观雪身体，强行抚平她因恐惧而奔涌的气血。


    邝灵犀问：“你这是去做了什么，为何一点灵力也不剩了？”


    乔观雪浑身一颤，瞳孔扩大几分，想避开邝灵犀的手却做不到。


    她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


    害怕是没有用的，不能害怕。


    这样想着，眼泪却还是一滴一滴涌了出来。


    邝灵犀的手顿住，他有些不解地蹙眉：“为什么哭了？”


    乔观雪没有出声。


    邝灵犀不喜欢她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他不悦地捏住她的下巴，想让她开口，手掌也因此染上冰凉的泪水。


    修长手指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邝灵犀似乎感到一丝浅淡的刺痛在心头划过，但那感觉转瞬即逝，像是幻觉。


    乔观雪被迫张开了嘴巴，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发疯般吼道：“滚开！别碰我！死变态！疯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是被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变态？！”


    “你这个邪教头子！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邝灵犀不太能明白她说的话里那些词的意思。


    但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乔观雪对自己的厌恶和惧怕。


    于是他问：“你怕我，是吗？”


    乔观雪发泄了一通，后知后觉即将嗝屁的恐慌。


    她咽了咽喉咙，没再说话。


    邝灵犀望了她许久。


    “别怕我，”他低垂眼睫，轻声重复，“你别怕我。”


    他抬起左手，覆上右手手腕，一道蓝光忽地从手腕金铃冒出。


    蓝光笼罩住两人，乔观雪只来得及看见邝灵犀泛起浅浅涟漪的眼眸。


    下一瞬，一阵熟悉而陌生的失重感传来。


    乔观雪睁大眼睛，她回到了刚进结界的时候？


    邝灵犀用了时空回溯器？！


    下坠的过程不算太长，“砰”的一声，乔观雪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刚进结界时的老位置。


    脚踝处再次经历了一遍骨折之痛。


    乔观雪闭了闭眼。


    ……算了，她很能忍痛，忍忍得了。


    既然邝灵犀想让她忘记这件事，为了自己的小命，她还是配合一下吧。


    她装作茫然抬头，眼前出现一双绣银线的白靴。


    邝灵犀以一种极其自然的姿态俯身，想要将她扶起来。


    起来的动作牵扯到脚踝，乔观雪下意识抽气。


    邝灵犀的余光也在一瞬瞥见她肿起的脚踝。


    他若有所思地顿住，竟慢慢放开了乔观雪。


    就在乔观雪疑惑时，他的左手再次覆上右手。


    蓝光再次亮起。


    乔观雪眼前一黑，熟悉的失重感重新传来。


    这逼人明明知道自己摔到骨折，竟然还要她再来一次？？？


    乔观雪在脑中无声怒骂：【邝灵犀我干恁爹！！！】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她落进了一个略显冰凉的怀抱。


    清冽冷香萦绕鼻尖，乔观雪难以置信地抬起视线，撞进一双平静淡然的眼眸。


    他收拢手臂，近乎温柔地哄：


    “别怕，师尊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