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生瓜子的壳在齿间破裂，蒋何宵看着桌面上那座瓜子壳小山，目光扫到余小玉淡然的表情上，吞了吞口水。


    “玉姐。”他把茶杯推过去，“别干磕呀，喝口水，齁嗓子。”


    余小玉叹了口气。


    谁懂，虽然不是她的事，但压力真的很大。


    越想越焦虑，余小玉捏起一颗瓜子，又磕了起来。


    “别担心。”


    蒋何宵看着坐立难安的余小玉，宽慰道，“我们盟主人很随和的，兴许是投缘，所以聊得多了一些。”


    投缘？


    余小玉在心里扯了扯嘴角。


    Ronronner跟谁投缘都有可能，唯独跟崔滢不可能。


    方才在包厢内，她有意试探，说了很多的话，才模模糊糊得知对方应该有测谎的手段。余小玉是老玩家，自然知道有些任务会随机掉落玩家天赋，Ronronner万一在某个任务里拿到了测谎的天赋，对于崔滢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不过半柱香，余小玉已经脑补出房门大开Ronronner掐着半死不活的崔滢出来悬首示众以儆效尤的画面了。


    余小玉开始抖腿。


    忽然脚踝一痒，低头，两根熟悉的触须正在脚边缓缓扫动。


    随后，一只油皮六脚生物窸窸窣窣地从桌下爬出，余小玉的脸色下意识一白，脚立刻缩了回去。


    动静有点大，吸引了蒋何宵的注意。


    蒋何宵脾气很好地问：“玉姐，怎么了？”一边说一边摇摆身体，试图往余小玉脚边看。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事，以为有老鼠，看错了。”等蒋何宵挪开眼神后，余小玉才若无其事地松开脚，蠊后从她的脚下爬出，顺着裙摆往上，钻进了她的手心。


    麻麻赖赖的手感。


    强忍着恶心，余小玉打开手掌看，蠊后的身上竟然用头发丝绑着一个小纸卷。


    打开纸卷，上面是熟悉的龙飞凤舞中英文掺杂的大字。


    她“噌”地站了起来。


    “去哪啊玉姐？”


    “找点吃的。”


    她神态自若地走出了茶肆，绕到后墙，御剑上去，那里果然有一扇打开的窗。


    一进去窗就“啪”的自动关上了，屋里比先前更黑了，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腥味，余小玉忍不住捂鼻：“你杀人了？”


    然后她看见了倒在地上身首分离的尸体，静默片刻：“哦，来真的啊。”


    “他发现我了。”


    崔滢蹲在尸体旁边，仿佛一个专注的地质观察员，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不过好在还没来得及问我的名字，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认出无垢宗的宗服。”


    “好样的。”余小玉的语调平平，麻木地蹲下来，两人围着一具尸体，语气沉重，“我怎么感觉今天好像一直在见血。”


    “游戏嘛。”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来做Ronronner。”崔滢平静道，“我刚刚检查了一下Ronronner身上的东西，这个组织成立的很仓促，既没有信物，也没有信仰，支点纯靠Ronronner的信誉。”


    “而且Ronronner的领头位置注定只是暂时的，如果他想要成为玩家盟主，就必须做出一件让所有人都为之信服的事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崔滢到的还不算晚。


    组织只是建立起了个空壳，而她在这个时候接手，可以说时机卡的不偏不倚，正正好好。


    “我得保持神秘感，不能经常露面，所以我需要一个传话的。”崔滢平静道，“只有三天时间，这三天肯定找不出残害玩家的真凶，但是至少，我得用这个盟主身份，把舆论从gale的身上剥离开。”


    “我是问你打算怎么立威？”


    崔滢深深地看了一眼余小玉。


    -


    陈丽坐在位置上，看着余小玉离开，脸上的伤还隐隐作疼。


    她最后和宇文雁打了个平手，宇文雁的枪戟割伤了她的脸，她的锤子划破了宇文雁的大腿。


    没有胜负，陈丽就没必要告诉真相。不过看着宇文雁伶仃的身影，她最终还是说了。


    “是汪夷。”陈丽说，“他到处跟别人说是你杀了庄明俊，可好像只有你不知道。”


    她自动略过了游戏论坛的内容。


    宇文雁喃喃：“汪夷？”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感受到流言，她早就猜，会不会是那天的五人之中的谁泄露了秘密。


    宗门为了守护道心，不会轻易外传弟子的劣迹，她怀疑过茅成龙，甚至怀疑过荀慧，可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最木讷安静的汪夷。


    “不是我杀的。”枪戟戳在地上，宇文雁双眼放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兀自喃喃，“我离开之前，他还活着。”


    “他是被————”


    宇文雁的眼前闪回过无数画面。


    是啊，她离开的时候，庄明俊明明还活着。


    最后和庄明俊待在一起的，是崔滢才对。


    当时洞穴内忽然发生爆炸，崔滢和庄明俊是留在最后的，如果真要说是谁杀害了庄明俊，崔滢的嫌疑也该是最大的才对。


    崔滢的……嫌疑？


    宇文雁的大脑愈发凌乱，陈丽却不管，说完这句，甩下流星锤掉头就走。


    结果在转角，就看见了梁柱上的阿拉伯数字，顺着提示来到了这个地方。


    宇文雁最后的反应令她很在意，总感觉庄明俊的死有不一般的地方。


    在茶肆，她看见了崔滢和余小玉。


    虽然早有预感，但三人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氛围还是有点微妙。


    庄明俊死在无垢宗，而杀死他的人是gale。无垢宗目前出现的玩家加上她，一共有四个……


    这说明什么？


    陈丽不禁苦思冥想。


    她本来就不是擅长动脑的人，干脆放弃了思考，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正好刚战斗完，需要补充精力。


    突然之间，天摇地动。


    陈丽被动静惊醒，二楼包厢门在这时轰地炸开，余小玉从里面飞出来，重重摔在了地上。


    砰！！！


    平静的氛围被瞬间打破，所有人如惊弓之鸟纷纷站起来围观，警惕地看着这一幕。蒋何宵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就看见余小玉狼狈地滚了几圈，啐出一口血，大声道：


    “好啊，我就知道，什么Ronronner，也不过是藏在斗篷底下的胆小鬼！”


    “玉姐。”蒋何宵匆匆上前扶起她，低声道，“这是发生什么了？”


    余小玉生怕没有人来作托，抓紧机会扬声道：“我就是质疑了几句，凭什么Ronronner在论坛发了几个帖就能当领导了？又不是作文大赛！”


    “论资历，还有第一批内测的老玩家；论智商，在场的人有谁愿意承认Ronronner比所有人都聪明？”


    压根不用演，余小玉自然而然地道出了在场玩家心中最一针见血的那个点。余小玉接着翻了个白眼：“什么玩家联盟都是虚的！咱们联合起来是为了对付游戏，对付gale，如果是为了建立另外一个阶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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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联盟，那这还玩什么，有什么意思？”


    “说得好！”


    耳边一阵暴喝，余小玉震了一下，缓缓盯向热泪盈眶的蒋何宵。


    他嘴唇颤抖，掷地有声：


    “说得太好了！！”


    余小玉：“……”


    荒岛求生可以带一个蒋何宵，生火不愁易燃物。


    不过正好。


    余小玉慷慨激昂地搂住了蒋何宵，神色宛若两个患难的革命同胞，余小玉喝道：“Ronronner！论坛你躲在屏幕后，游戏你又躲在斗篷里，但我们可不是傻子！”


    高亢的声音中，一道身影终于在包厢的尘灰碎石中缓缓浮现。


    她的个子高大，披着宽松的斗篷，脸大部分缩在兜帽的阴翳之中，只留着一个平直的下巴。


    出场的那一刻，下面的声音沸腾起来！


    “Ronronner！她说得对，你到底是想联合，还是利用我们？”“这游戏你了解得最多，该不会是想利用大伙，帮你找云雀令吧？！”“虽然你的分析帖帮助过我们，但也不能把我们当傻狗啊！”……


    蒋何宵激情开麦：“还有崔道友！她还没……”


    余小玉及时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云雀令。”


    声势减弱了片刻，看着大家仿佛没听清的模样，崔滢于是加重了声音：


    “从现在开始，入盟的所有玩家，我会帮你们拿到云雀令，决不食言。”


    一道惊雷，紧跟着死寂。


    蒋何宵也呆滞了，陈丽蹙起眉头，崔滢抬起手，储物戒一闪，细长的指尖飘出一只小瓷瓶：


    “入盟者需要施加联盟烙印，要求只有一个。”


    崔滢吐字清晰：“就是听我的。”


    嗓音仿的是徐薇，她在上海的协会上演讲用的就是这种声音。


    不疾不徐，富有韵律，带着能让空气沉静下来的魔力，透过直播屏幕，仿佛全世界的节奏都随她的语言运转。


    “还有疑惑的，可以现在离开，或者另起一个联盟。”崔滢道，“留下来的，或者想要云雀令的人，除了服从我之外，你们没有第二个选项。”


    “……”


    “……”


    没有人动。


    云雀令这个条件太过震撼和诱人，甚至有些离谱，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定在原地似的，竟无一人发出质疑。


    “你怎么保证？”


    角落里响起一道雄浑的嗓音，循声看去，陈丽靠着椅子抱着臂，抬着下巴，桀骜不驯的样子，提出了一个最简单的质问。


    崔滢笑了笑。


    “我说了，不信的，现在就走，我不会阻拦。”


    “……”


    瓷瓶稳稳飘到余小玉的手中，她拔开瓶塞，倒了一滴在手背，剧烈腐蚀的疼痛传来，手背上冒起阵阵青烟，她咬牙吸了一口凉气，不多时，手背上多出了一块红色疤痕。


    “这就是联盟的烙印。”余小玉举手，崔滢顺势开口，“大家可以放心，烙印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五天。”


    瓷瓶一个人一个人的传过去，飘起的青烟很快遮住了犹豫的面孔。


    在此起彼伏的滋滋腐蚀声中，崔滢的心安定下来。


    她后退几步，没入阴影之中。


    从茶肆出来之后，蒋何宵和余小玉遇见了气喘吁吁跑来的崔滢。


    她看上去很累，发绺贴在苍白的脸侧，肩背一起一伏。听说联盟的事情后，她表示惊讶和遗憾。


    “没事，当个独行侠也挺酷的。”


    崔滢摆摆手，“快走吧，墟市好像也会天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