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发出低沉而悦耳的一声“叮咚”，打破了门廊的寂静。


    门口的对讲屏上显示出一张年轻女性的脸，妆容精致，表情冷静，一头深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手里提着一个光洁的黑色公文包。


    “晚上好。埃拉·罗斯，应马可西姆先生之约。”平稳的声音穿过对讲屏。


    保镖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她一眼，做了个简单的手势扫描，然后示意她进入。


    套房内部极尽奢华，但氛围凝重。马可西姆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门口，望着下方璀璨的城市灯火。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虑，仍努力维持着成功人士的从容。


    “罗斯小姐。你很准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挥手让保镖退到远处的餐厅区待命。


    在马可西姆的预料中她应该再寒暄几句，可埃拉只是点头。


    没有废话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一个严谨的分析师。


    红木办公桌上摆放着多台显示器与金融报刊，马可西姆倒了一大杯麦卡伦，重重地坐在主位皮椅上，长舒口气，对埃拉道：“罗斯小姐，你了解我多少？”


    埃拉本以为他会确认自己的学历背景和专业素养，为此还专门背了一个小时，没想到复习是复习了，范围划错了。


    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从欧洲养老基金和亚洲私人银行手里套取了数十亿的循环信贷，是暗网上有名的金融罪犯。


    而今这个罪犯，也遇到了他人生里的大坎坷。


    “一个匿名的混蛋，或者一群混蛋，正在系统地拆解我的布局，我的常规团队已经束手无策，推荐你的人说你是处理这类‘非系统性风险’的专家……”他有些焦躁，特意强调了那个词。


    埃拉上前一步，这回没有装哑巴：“是的，马可西姆先生。”


    这一句话已经透支了她今天的谎言额度。


    马可西姆转过身，开始在身旁一台超薄的一体机终端上输入一长串复杂的密码和生物识别验证，埃拉自然而然地走到他的侧后方，似乎是为了更好地看他操作屏幕。


    她俯身，右手无声无息地抬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陶瓷刀片从指缝间滑出。


    三秒过后。


    马可西姆的腋下渗出血液，一阵湿热涌出，但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还在专注地看着屏幕。


    然后，是突如其来排山倒海般的眩晕。


    他表情一滞，无力地看向挨拉。


    你——


    视野急剧变暗，他像一袋湿水泥一样瘫倒，被埃拉不动声色的扶住。


    “您喝醉了。”


    她低声道。


    埃拉偏过头，森白的尖牙没入男人僵硬的脖颈之中，从后方看，那动作像极了暧昧的交颈吻。


    四十分钟后，埃拉从酒店大门离开，坐上了一辆黑漆轿车。


    “Surprise——”


    门一关，阴影里的少女往前一扑，两只手配合笑脸。


    埃拉卸掉脸上的人皮面具，仿佛脱胎换骨，坐在车里的人从精英金融分析师，一瞬间变回了那个多伦多公寓里的游戏宅。


    _


    玛丽拉着她的手，对着前座的人道，“老爸，我不是说了？伽莱是我的朋友，你不可以仗着人家好说话就老是给她这种麻烦任务的。”


    伽莱嘴角冻住太久，此时扯了扯，显得十分僵硬。


    放在几个月前打死她也想不到，这个在夜校里认识的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朋友，竟然有这么深黑的背景。


    从前只知道玛丽很有钱，现在才知道人家家里做的是杀人的生意。


    得知伽莱有血液的需求后，玛丽将她推荐给了自己的父亲，其间特意隐瞒了伽莱的身份，只说这位朋友本事通天。最开始还只是参与一些码头乱斗，后来干脆将她派去刺杀。


    什么黑手党啊，利益啊，纠纷啊，伽莱没了解过，始终像隔着一层乳白色的膜，没有太多感触与理解。


    徐薇教过她关于人类社会的道德准则，只是在她时不时的活体实验和银饰惩罚下，这种教育听上去没那么有说服力。


    好在委托对象不是罪犯就是疯子，这让伽莱的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安慰。


    靠这种手段取血，也比依附徐薇生活来得好。


    几天前，玛丽带着崔滢从多伦多搬到了洛杉矶，当然也带上了那台游戏设备。车子在城市路中央疾驰，糜烂的灯光流成线性的河，玛丽聊了几句就困了，歪在一边小憩，伽莱则拿着手机，登陆游戏论坛。


    第一条映入眼帘的就是条求助贴。


    （发帖时间：20:05来源：211）


    “求助，打剧情结果被boss贴脸，同伴被穿心只剩一口气，怎么救？？”


    伽莱：“……”


    她点进去，底下已经有了几条评论。


    1L：让同伴挡，能跑多快跑多快。


    2L：你同伴都丝血了你就跑呗，留下来除了增加棺材的成本有什么用？


    3L：求boss解密，我以后遇到了也跑远点。


    ……


    伽莱面无表情点进帖主的头像，看着头像下方一小串id数字：729387，名字叫211，和余小玉提供的信息一模一样。


    她现在估计还在等她加好友吧。


    伽莱退出页面，可能是大数据作祟，接连刷到好几个求助帖，什么“掉进陷阱如何自救”啦，“被角色的原生家庭吸血拖累怎么办”啦，“出任务走剧情卡住求分析”啦，甚至还能看到生活经验帖，美食分享帖，捞人求牵线帖……


    总之就是各有各的难题。


    《修仙人生》像是由无数条因果缘线交错编织而成的海，个体的灾难是同质化的砂砾。


    大海不会因为吞噬一颗砂砾就被填埋，痛苦无法并联传递，每个人只能成为自己的世界。


    伽莱耐心地翻看，很快，一行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


    （发帖时间：21：07，来源：Mochaccino）


    【黑白】我被暗杀了。


    发帖日期显示在一天前。


    我被暗杀了，坐标乾元宗，半夜修炼的时候遭遇袭击，对方的力气异常强大，用的武器似乎比较纤细，但打击力度很大，我是当场毙命的……


    伽莱一目十行，径直翻到了底下的评论楼层。


    果不其然，整整近百条，都是对“gale”的怒骂批判。


    6L：太嚣张了！这个gale就是有恃无恐！官方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要是人人都是这副德性，这游戏还有没有的玩了？


    13L：兄弟们沉默也是一种态度，官方引导的已经很明显了，《修仙人生》的定性一直很微妙，主打全息和日常，但是又有升级修炼的机制，没有明面上的标签定义，但是现在很明显就是要放任玩家之间的矛盾，自由pk大逃杀就在不远的未来了呀[笑哭]


    这些天，每当伽莱登出游戏点进论坛，都会有至少一个玩家说自己被暗杀，且被暗杀者提供的线索均有重叠，更加坐实做这些事的是同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暗杀帖都不约而同会在开头标一个【黑白】，好像电影里的照片褪色一般，把帖子装扮成了遗言。


    所有的矛头指向了“gale”，伽莱掐了掐眉心，忽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点像徐薇，又把手放下了。


    （发帖时间：23:05，来源：Ronronner）


    伽莱滑动的手指停住。


    这个Ronronner很特别。


    伽莱第一次认识祂是在那一篇分析游戏设定格局的帖，那之后，每一次从游戏登出，祂都会发布分析帖，大部分围绕gale展开，现在已经是论坛里类似于精神领袖的存在，每一次祂出现，底下都是各种各样的信息交换，存档和讨论。


    这一篇帖子，不出意外，也是关于gale。


    ——我认为，gale很有可能是五门十二宗里的某个首席。


    伽莱眼皮一跳。


    这是合理的推测。在此之前玩家们已经发现，所有人的初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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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仙盟中的某位弟子，他们之间注册时间不同，初始天赋不同，经验也不同。“gale”每次的袭击暗杀都十分迅速且精确，没有人见过祂的样子。


    不仅如此，目前出现的死亡分布在仙盟各处，普通的外门弟子忙着修炼找道侣做些低级的跑腿任务，根本没有功夫到外宗乱转，除了每个宗门的首席。


    首席们往往接的都是难度更高跨度更大的委托，“gale”是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只多不少。


    伽莱刚刚稍微安下心，往下一滑，就看见一个熟悉的id在楼里发言。


    46L（211）：不一定吧，其实有些内门弟子也挺清闲的，如果他们想找机会下手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47L：你又知道了？


    48L（211）：那当然，我就是内门的啊。


    伽莱：“……”


    “211”似乎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把好朋友往火坑里推，一个劲的分析：“而且外门虽然每天都很累，但想偷闲也是很简单的，我在外门修炼的时候还能打剧情呢，没有否定大家的意思，只是说这样下定论不太好。”


    伽莱头疼得厉害，干脆退出帖子，又刷到几则捞人帖后，她不禁开始担心余小玉要是没收到她的消息会不会像这些单身恐惧症患者一样直接在论坛里捞人。


    听上去很荒唐，但余小玉在她心里就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到时候把位置和信息都不小心透露出去，那就真的雪上加霜了。


    思来想去，伽莱关闭了自己的思考系统，干脆利落地点进“211”的头像，发送了私信申请。


    私信只有两个字：蘑菇。


    很快，对面回过来一个问号。


    这两条对话占据了空空如也的界面。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伽莱都能想象对面那位一脸茫然地反复对比id和私信内容的画面，嘴角轻轻扯起，鼻翼里溢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


    “你在看什么？”


    耳边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伽莱看过去。玛丽今天穿了一套香槟粉小香风外套，米白色A字毛呢短裙搭小腿袜，耳边的圆环饰品衬的整张脸明亮又小巧，她靠过来，身上自带的某种香氛也跟着扑了过来。


    她的视线像是无意般落在伽莱的屏幕上，上面是消消乐，分数已经攒到了八千。


    伽莱熟稔地滑了几下，嘴上扯开了话题：“你一会儿要出去玩吗？”


    玛丽之前的穿搭都很朴素，在夜校里也是灰扑扑的，并不起眼，现在忽然打扮成这样，在伽莱对人类有限的认知里，肯定是有事要外出。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拉开了和伽莱之间的距离，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令伽莱意外的回应。


    与此同时私信也弹出了“211”的回复。


    【211】：是你吗，崔滢？


    【gale】：嗯。


    【211】：操。


    【211】：你住哪儿啊？


    伽莱：？……


    一个二个的，怎么话题都跳跃的这么快？


    不过余小玉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像个水熊虫，迅速地消化了这份惊世骇俗的信息。


    伽莱开口回答玛丽：“你去玩吧，我比较内向。”


    【211】：？


    【211】：人呢？


    【211】：人呢？


    【gale】：我现在在洛杉矶。


    【211】：给我个地址呗，到时候我去找你。


    伽莱掌心一抖，手机差点掉了。


    你们这群太阳人能不能考虑一下她这种地底生物的心情？动不动就是社交！户外！社交！


    在最不应该的时间点，伽莱绝望地意识到，她即将要面对网络游戏危害人身安全之潜在危机最大的一项——面基。


    【gale】：……我比较内向。


    【211】：没关系啊，我也内向。


    “余小玉”随口就答。


    伽莱熄灭屏幕，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