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又沉默了。


    它静默的时候还是有种诡异的美感。


    那纯白色的繁茂长发如温柔倾泄的月光，这些幽光打在它柔美的脸庞上，让它变成这个房间最耀眼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再加上神明身份的烘托，必定能勾动任何一个新娘的心弦。


    然而眼前的少女居然就那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现实。


    不管它离开，还是重新出现，她都接受了，毫无崩溃的瞬间。


    就算不对比之前出现的祭品新娘的表现，她这样子的平静都显得过于奇怪了，好像根本不在乎神明新娘这个身份，不在乎这世间的一切荣辱一样。


    在狂热的信仰文化里，她讨好的姿态像是融入得很好，但现在又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你……”良久，怪物终于问道，“你居然睡得着？”


    还睡得那么香甜？


    闰雪呆了呆，眼神澄澈明静，看起来单纯得如同刚降落人间的白雪。


    她故意装不懂问：“您是想让我守夜吗？”说完又顿了顿，才继续，“如果您需要，我会竭尽全力去做的，但是身体可能不太允许我守太久，请您原谅。”


    闰雪的一举一动，包括微小的表情动作，甚至包括语音语速，虽然刻意，可是效果却是都是格外地礼貌优雅。


    那是她曾经深入学习无数前人沉淀的文化，又训练了成千上万次打磨的成果。


    怪物在【温室】里短短时间琢磨出的“优雅”，又怎么能比得上呢。


    不止怪物听她说话时会全神贯注看她，直播间里的观众也沉默地看。


    虽然她也没有动人到勾人心扉那种夸张地步，但是就是耐看，非常耐看。


    导致怪物没注意听闰雪在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用守。”怪物微微皱眉，“你对我说说你的过往吧。”


    它对闰雪还是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现在的她让它开始感觉到舒服和宁静，想让她多说说话，再观察一下她能不能留得久一点而已。


    过往？原主广玥的过往吗？


    就文档里那简单到毫无多少探究价值的人物简介，根本没有多少介绍的价值。


    闰雪也根本没有见过广玥生活过的广家村，【温室】里生成的奇异世界一切皆有可能，若是她胡编乱造一下子说错什么点，绝对又会惹怒怪物了。


    没有把握的时候，少做点总比多做点要好。


    闰雪只能尽量说些安全的信息：


    “我双亲早逝，早早就独立生活。”


    这些是人物简介的信息。


    “我的生活没有多少令人起眼的部分，最被大家关注的一天，就是我嫁给您的那一天罢了。”


    这是合理推测的绝对安全的信息。


    可是也不能说得太过无趣了，聚光灯都照脸上了，还表现平平的话，那必须被淘汰。


    前面铺垫的部分都是为了留给闰雪思考的时间，闰雪很快就想到了话题的思路。


    “一个人呆着也有一个人的好处，我很擅长一个人开心地呆着。我会一个人编歌曲哄自己睡，一个人编故事给自己听，一个人去各种地方玩，看各种事物……”


    她越说眼睛越亮，坚强又快乐的人生本来就情绪氛围很足，排比句故意让这种氛围叠加。


    磅礴地热爱生活的生命力是在【温室】里最稀缺的东西，闰雪还时不时散发出来，毫无规律，若有似无，更为吸引人。


    有些人说话念出来就是平平无奇，可是有些人能把简单的句子勾勒得让人听得入迷。


    她说的本来也是她热衷的事情，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感染力是演戏无法带出来的。


    广玥这具身体那清秀的皮囊，一下子变得楚楚动人、生机盎然起来。


    刚好她刚进这个怪物的窝的时候，为了哄这个怪物，就主动说会讲故事哄人之类的，她那时候精心讲的故事不说多能让人记住，但起码就不会差。


    怪物和直播间的观众的确记得她讲过的故事，不过相对于直播间的观众喜欢听这个事情，怪物的感觉一般。


    有些人就是对听故事这种文字多的事情接受度不高，更何况是兽性比较强的怪物。


    它喜欢听闰雪的谈吐和看闰雪的表现，但也不能欣赏太多。


    闰雪观察到怪物专注却不热切的样子，马上考虑到怪物的情绪。


    话可以多说，只是一直多说，也会失去魅力。


    还是得试试别的。


    她停顿下来，沉思片刻，在怪物想开口让她继续说话的时候，她恰到好处地提到：“很遗憾没能继续成为您的新娘，但是我很仰慕您，之前给您讲故事，您好像不太爱听，那我可以给您唱歌吗？”


    唱歌挺好的，悦耳的歌声的感染力有时候比故事还要更简单入耳，兽类也能接受一点。


    在多个【温室】求生的经历里，闰雪记得她有过饲养幼年怪物的经历，虽然那个怪物长大后冒犯她不服她，但是的确喜欢她哼歌哄睡觉。


    闰雪尤其记得那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怪物在小的时候，总要用迷恋又痴缠的湿漉漉的眼睛，哼唧唧地反复追着她要听歌，她一哼它就乖乖的，和小狗一样可爱又治愈。


    当然，怪物和怪物的差异性很大，那个爱听她的歌谣，这个说不定不爱听也很正常。


    不过多尝试就行了。


    哪怕现在看不到任何希望，也是为下一次出现希望做铺垫。


    闰雪的心态很好，又一次主动出击。


    怪物无所谓，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是哄动物幼崽的歌谣，面对眼前的高大怪物，闰雪有点没有代入感。


    唱歌和演戏类似，都是需要感情烘托的。


    幸好她记忆里有温暖的记忆提供想象感情的路径。


    这个记忆当然还是与那只白眼狼小怪物有关，那毕竟是她第一次养的小怪物，瞧着很乖很黏很纯真，那时候的她经验不足，自然不由自主地当宠物饲养的。


    宠物宠物，当然是寄托了她的很多爱意才会“宠”起来。


    在孤独的【温室】孤独又惨烈的求生记忆里，那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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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加防备的爱意实在太过温暖和难得，让她总是能反复回忆，哪怕她是给于爱意的那一方。


    长大那只白眼狼因为兽性想踩在她头上压制她，她生气失望却也会回味那一段难得的长时间的相处。


    于是，在这个比较昏暗的房间里，看着清纯的少女，好似循着回忆，一开始表情变得孤独而有些落寞，可是闭上双眼片刻后，她温柔地望向了那非人的怪物。


    那是绝对包容一切的温柔，仿佛那柔软的目光能洗涤心灵一切的不安与烦躁，纯净又美好。


    怪物的外表仅仅是看着温柔而已，与这种真正的温柔同时存在后，那就是一个地和一个天的明显对比。


    闰雪与还算俊美的怪物对视，看着怪物的柔顺的纯白色长发，想到的却是另一只小怪物。


    其实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只小怪物的存在却还是那么鲜活。


    它长得并不可爱，甚至有点丑，腿短耳朵短尾巴也短，不知道说像狗像猫还是像熊，身上还总有一股腥臭味，并不好闻。


    虽然全身都是绒毛，手感很好，可是它的毛色杂乱，毛发朝向也杂乱，要很仔细才能看清五官的表情。


    性格也不太好，爱时不时“斯哈……斯哈”地恐吓人，没事就紧皱眉头，时时刻刻很紧绷的样子。


    隔几十分钟就又吵又闹一轮，特别爱深夜这样，让人睡不着觉。


    但这样一只小怪物，安抚好了后就特别让人有成就感。


    看到食物渐渐会开心地蹦跶起来，像小狗一样，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只会黏着你；


    你抚摸它，它就乖乖地躺好让你摸，很开心地露出可爱的小舌头；


    用温柔到极致的语调哄它时，它就立马像你真的生出来的小宝宝，渴望地盯着你很久很久，永远不知道疲倦……


    喜欢啊，真的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啊……


    后来它会安静地让她睡好觉，会在她没那么开心时黏着她哄她开心，甚至会开始在她遇到危险时冲在前面嗷呜嗷呜地保护她……


    她爱上的时候，不觉得它丑，不觉得它臭，只觉得它可怜又可爱，那么小就被放在【温室】生活，一直被观察，一直被研究……


    充满温柔爱意的曲调在闰雪的喉间逐渐变得悠然，声音越来越低，开始透着股朦朦胧胧的哀伤。


    闰雪只哼了五分钟而已，眼前那高大恐怖的怪物却听得眼睛发直，表情不再能维持人性的温柔，像野兽一样只有兽态。


    野兽也有表情，但没有人类那么细腻。


    闰雪看不懂它听得开不开心，只知道它非常专注。


    不清楚状态的时候，可以停下来试探了。


    “我声音有点哑了，累了，抱歉，神明。”


    闰雪的体力也不允许哼歌太久。


    她一安静，整个房间也好像失去了最美好的跃动，一下子也寂静下来。


    沉寂良久，怪物忽然说：“你继续成为我的新娘吧。”


    它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没打一声招呼又回到地下，只留下乱糟糟的布料堆积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