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请冷静。”


    此时此刻，偌大的餐厅里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发出声音。


    几秒之前还在叫嚣着的星盗们，齐齐匍匐在地，凶神恶煞的脸涨成猪肝色，布满红血丝的眼珠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往外凸出的弧度极为瘆人，身体最大限度的与地面紧紧相贴，除了因为恐惧而颤抖之外，便完全无法动弹。


    终于桑溟这位波尔莱特号尊贵恣意的主人，则是被一双无情的大手，狠狠掐住脖子。


    但他是智械，身体强度极高，即使受制于人，也并没有感到任何威胁，那双只包含程式化情绪的眼珠子，此刻竟然诡异地露出几丝人类才有的激动。


    他的核心在兴奋，因为眼前的变故。


    而作为闹剧导火索的林晏，身前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将所有窥探与恶意，挡得严严实实。


    她紧紧捂着嘴巴，瞳孔骤缩，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地跳动着，久久无法平静。


    “阁下，终于又见面了。”


    虽然再见的方式不太体面，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尽管对方的手能轻而易举地掐断他的脖子，但桑溟仍是一副闲适从容的模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林小姐，你好像有些意外？”


    听到他的声音，林晏终于回过神来，脸色煞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要逃离这个让她无法应付的局面。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桑溟的魔音再次传入耳中，生生让她的脚步顿住。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想不到林小姐在不知克莱因指挥官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还愿意将他留在身边，照顾他，保护他。”


    “这就是人类的爱情吗？真是可歌可泣！令人神往！”


    眼看桑溟说着说着越来越离谱，林晏想出声打断，却没想到掐着他脖子的那双手陡然用力。


    “闭嘴。”


    声音低沉中混着些嘶哑，但听不出什么情绪。


    桑溟唇边笑容不减，但语调总算正经起来：“阁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死的。”


    林晏心乱如麻，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餐厅，一路狂奔到自己临时居住的房间，反锁上房门，然后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当巨大的震惊渐渐散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原来她的小狗根本不是真的小狗，而是早就被确定死讯的克莱因指挥官。


    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个人真的没死，还潜伏在自己身边。


    一想到那些亲密的同床共枕甚至.....


    她的眼眶有些发红，事实不该是这样的。


    *


    “阁下，我的运行逻辑告诉我，此刻你应该去向林小姐道歉，而不是坐在这里，等她自己出现。”


    整整三天，林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而以赛亚就在距离不远的休息间枯坐了三天。


    “你在害怕吗，阁下？”


    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位传奇指挥官杀伐果断，战无不胜，所过之处必定能够肃清一切罪恶，与克莱因舰队的数次合作中，就连身为智能机械体的他，也无法运算出任何不利于他的结论。


    这还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甚至称得上无助的模样，真是稀奇。


    “阁下，需要我替你去向林小姐道歉吗？我很乐意效劳。”


    林晏的房间外，堆满了可口的食物和饮料，都是这三天里以赛亚送过来的，他不是没有道歉过，可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林晏能够打开门狠狠骂他、揍他，这样的话，事情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但她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定失望极了、难过极了。


    “如果你不想失去波尔莱特号，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以赛亚拧起眉，冰蓝色的眼瞳中仿佛淬了冰，嗓音嘶哑，眼神充满不耐。


    桑溟抿唇一笑：“好吧，我不掺和你们之间的事情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是走了没几步，忽然转过头来，笑容有些促狭：“对了，以赛亚，友情提示，卡尔弗利的舰队已经追踪到我们的坐标，相信再过不久，你们就能见面了。”


    智能机械体说出来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是直抒胸臆，好像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样...如果忽略他那人性化的戏谑眼神的话。


    不过以赛亚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眸光沉沉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卡尔弗利...任何伤害她的人，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也包括他自己在内。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起身走了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声音嘶哑发涩：“是我欺骗了你，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我绝对不会有怨言。”


    “但是你一直这样不吃不喝，身体会出问题的。”


    里面意料之中的没有声音，他在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缓缓开口：“我会拜托桑溟护送你回到首都星，你不想看到我，我现在就离开。”


    “往后也会远离格里格斯利亚，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说完，他转身离开，身影彻底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


    过了许久，无人的长廊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咔哒一声，林晏的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儿，黑暗里露出一双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


    门外空无一人，看来他果真是走了。


    林晏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实说，真相被戳破的那一刻，愤怒几乎点燃了她的理智，但冷静过后，她发现最大的问题，竟然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毕竟，那个人是克莱因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于公于私，她都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安全的活着。


    可是，抛开这些人人都懂的大道理，她的难过和委屈又该怎么调理？


    那些真实发生过的一桩桩大小事历历在目，她根本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办法原谅。


    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林晏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打算去寻找桑溟，不管怎么样，对方应该对她是没有恶意的，说不定还能在顺路的时候，顺便将她带回格里格斯利亚。


    至于以赛亚承诺的，她并不想接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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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要不出现，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


    “桑溟先生，尼尔森已经死了，我们的交易就算完成了吧？”


    半掩的门缝里，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你答应过，只要把他引到星漩区域，你就会放了我们。”


    林晏拧了拧眉，因为那个声音她很熟悉，分明就是三天前叫嚣着要她死的几个星盗啰啰。


    原来设计尼尔森的，竟然是智械联盟？


    看来就算当时她没有开枪，那个恶棍也是必死无疑。


    至少从剿灭星盗这件事来看，他们绝对是同一个阵营的。


    “麦克先生，我承诺过的事情，当然不会失言。”


    “在波尔莱特号上，只要不违背我的规矩，你们是绝对自由的，生命安全当然有保障。”


    桑溟的语调自始至终都是那样，平静且从容，听不出情绪，可星盗们压抑的愤怒再也掩藏不住。


    “可你并不打算放了我们！克莱因舰队对我们恨之入骨，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就在这艘星舰里。”


    “你还不愿意放我们离开，分明就是想要我们都死这里！”


    桑溟啧啧两声，笑了：“麦克先生，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死在波尔莱特号上，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所以，从现在开始，请‘好好’待在这里。”


    说完，他拉开房间门，将要踏出的脚步却生生顿住，因为看到林晏出现在门外，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似乎才刚刚哭过。


    他弯唇一笑，将房门上了锁。


    “林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林晏却偏过头去，声音闷闷的，“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吗？”


    桑溟耸了耸肩，毫不避讳地承认了：“算是吧，剿灭尼尔森的星盗团，确实是一年前就敲定的计划。”


    “参与这场行动的人，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唇边笑容加深：“林小姐，如果我想邀请你回联盟总部作客，你会答应吗？”


    林晏抿了抿唇，没有立刻回答。


    毕竟她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理论和学术的天才，身无长物，智械联盟邀请她做什么？


    难道是和卡尔弗利一样，想研究她身上那个古怪的异能？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不去。”


    桑溟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耸了耸肩，笑道：“好吧，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格里格斯利亚，看一场好戏。”


    “请吧，林小姐，餐厅的厨师学会了几道你们格里格斯利亚的特色菜，赏脸去尝尝吧。”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神态和语调都无比温和，但动作间却没有给她第二个选择。


    智能机械体被赋予了逻辑核心，甚至与有机生命体一样享有共同的基本人权，可就算他表现得再像一个真正的生命，情感和行为逻辑仍然有迹可循。


    林晏相信，如果她拒绝，那么他一定会采取更加强硬一点的手段，强迫她做出符合逻辑核心运算结果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