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斑驳，酒香在室内无声蔓延。


    沈淮姝抱膝蜷在地毯上，脚边歪着喝了一半的酒瓶子，眼神无光，看着漫天的星星发呆。


    韦清闻刚进门，就看到这幅画面，心像被刺了一下。


    “姝姝？”


    他几步上前，跪地扶住她肩膀，伸手摸了摸她泛红的脸颊，没有预想中的高温。


    幸好，幸好……他缓缓舒出一口气。


    沈淮姝动了一下，迷蒙地睁开眼睛。


    那双平日里灵动又狡黠的漂亮眸子，此刻蒙了层湿漉漉的薄雾，看起来很是柔弱。


    她懵懵地看着他，目无焦距，像在看一个遥远又模糊的影子。


    蓦地，她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揪住他的领带往下拽。


    韦清闻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俯下了身。


    浓重的鼻音扑着酒香在他耳边响起，“那个瓶子…那个转心瓶…”


    “我妈妈…还有老专家他们，他们找了它，等了它…好多年…”


    一句话，被她说的断断续续，虽然缓慢，但带着刻骨铭心的千斤重量。


    泪水滑落，顺着脸颊坠在他安抚着她的手背上。


    温度滚烫，瞬间灼伤了他的心。


    ……他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


    韦清闻叹了口气，压下眸中翻腾起的情绪，将她从地上捞起，稳稳抱进怀里。


    睡裙下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隔着薄薄的丝绸，他能清晰地触摸到她微凉的体温。


    “你知道…它们是怎么碎的吗？”


    她在他怀里抬起头，蹭了蹭他冷硬的下颌。


    醉酒的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那年，守军寡不敌众…数不清的人葬身火海…”她说得一字一顿。


    “那群恶徒，成群接伙，冲上去抢…抢不走就砸，就烧！”


    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掐进皮肤。


    韦清闻眉头紧蹙，下颌绷得死紧。


    他怎么会不知道。


    那年，不对外公开的预展上，轰动一时的粉彩描金镂空转心瓶就在其中，正被安置在厚厚的防弹玻璃柜里。


    在刺眼的灯光下，他也曾长时间驻足在展柜前。


    隔着冰冷的玻璃，凝视着瓶身处，那道略显突兀的刮痕。


    当时，衣着考究的拍卖行总监正陪着瓦伦家族的人，就站在他身边侃侃而谈。


    “……这道痕迹，是当年战火时留下的独特印记，是历史赋予这件艺术品最独特的勋章。”


    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处有趣的装饰。


    不痛不痒的将那场野蛮的掠夺美化为功勋，简直无耻至极。


    瓦伦家族的代表满意地点着头：“正是这些伤痕，让这件藏品看起来，非常的…富有戏剧性。”


    站在不远处的韦清闻攥紧了手。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掠夺者们，为了抢夺财宝，互相殴打，械斗的丑态。


    浓烟滚滚，一连烧了数日。


    一个也没有留下，一栋房屋也不剩下。


    一个时代的艺术天赋和品位，就此掩埋。


    ……


    “你们资本家！！”


    怀里的沈淮姝挣扎了一下将他推开。


    “眼里…就只有钱！只看得见…数字后面的零！”


    她胡乱地摇着头，泪水汹涌，指控的话语声像刀子，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你们懂吗？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什么叫…”


    她停顿了半晌，最终低下头，


    “不懂什么叫…文明的眼泪…”


    难言的钝痛和震颤兜头笼罩，压抑得让他喘不过气。


    那不是被醉酒的女孩冒犯到的愤怒，而是因为感同身受，因为理解而产生共鸣的悲愤。


    他懂她说的“眼泪”。


    那是属于一个民族，一段历史，属于无数国人的惨烈悲泣。


    正因为他懂，这指控才显得愈发沉重。


    韦清闻收紧手臂，猛得将她拥入怀中。


    她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肩膀，烫得他不敢大声呼吸。


    月光如水，照亮他们默默相拥的身影。


    “乖…不哭了…”


    他轻声安慰，目光望向窗外幽沉的夜色。


    沈淮姝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打了个酒嗝后，沉沉睡去。


    她并没看见。


    面前抱着她的这个男人，深邃的眼里正迸发出决绝的光。


    那光芒，与很多年前的伦敦拍卖会上，他祖父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承载着民族之痛的青花瓶被瓦伦家族的人拍走时，眼底翻涌起的屈辱与不甘，


    如出一辙。


    在这场惊人相似的历史轮回中！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同样的遗憾，再次重演！


    ---


    晨曦透过窗洒向卧室床头。


    沈淮姝从宿醉的混沌中悠悠转醒，意识还模糊着。


    昨晚零星的一点记忆悄悄然复苏，她习惯性地向身边蹭了蹭寻找温暖，结果空空如也。


    “醒了？”


    韦清闻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他端着蜂蜜水进来，目光温柔似水。


    “昨晚，我...是不是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沈淮姝撑起身子，小脸看起来有点红。


    “嗯。”


    韦清闻坐在床边，扶了抚她蓬乱的长发，把水递给她。


    “确实说了不少，该说的话。”


    “这些话憋在你心里多久了？”


    她小口小口抿着蜂蜜水，察言观色道：“也没有多久…那个转心瓶…我是不是提了很多次？”


    “还好。”


    “下个月它会在伦敦拍卖。”


    他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我的团队，已经着手开始做准备了。”


    沈淮姝猛地抬头，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杯子：“你说什么？！你要参与竞拍？”


    “是。”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语气决绝。


    “这次，我会让它，堂堂正正的回来！”


    沈淮姝压下心头巨震，斟酌着开口：“这要…多少钱啊？”


    韦清闻沉默了片刻，并不打算隐瞒她，“不会少于…五个亿，而且，只会更多。”


    “什么？！”


    这个数字让她心头拔凉，倒抽一口冷气。


    “最低五个亿？怎么会这么多？”


    “这根本就不合理！远超它自身的价值不说，也超出了可收藏的范畴了！而且……这样的流动资金…即便是韦氏这样的……”


    沈淮姝停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钱不是问题。”


    韦清闻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轻松，“我已经抵押了个人名下的瑞士房产，还联系了几个合作伙伴。”


    “这太冒险了！如果失败，前功尽弃不说，前期的投入也都打水漂了！”


    沈淮姝抓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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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担心地看着他。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与其眼睁睁地看着国宝流失海外。”


    “还不如放手一搏，带它回家！”


    韦清闻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


    沈淮姝盯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光彩。


    “可是…”


    她忽然想到，“那些国外的老钱家族，或许还有瓦伦家这样的顶尖财阀，他们不会轻易放手的…”


    “确实，”


    韦清闻冷笑，“他们很清楚，这件古董对于我们的意义。”


    “瓦伦家族也放话了，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件价值连城的转心瓶。”


    沈淮姝惊讶：“所以他们会恶意抬价？”


    “想也知道。”


    他眼神暗了暗，“他们还在暗中散布谣言，说这件转心瓶绝非寻常古董，试图引导其他竞拍者竞相争抢。”


    “他们太卑鄙了！”沈淮姝愤愤不平。


    “这都是他们用惯的手段了。”


    他反过来安慰她，“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见她依旧蹙着眉，小脸皱巴巴的样子，韦清闻轻轻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现在，这不是小画家应该操心的事。”


    “某个小朋友现在该想的，是待会早餐要吃几个拿破仑蛋挞才对吧！”


    “谁是小朋友…”


    “你啊！不信？”韦清闻笑。


    “那昨晚是谁抱着我不肯撒手，还非要听唱歌哄睡？”


    “你胡说！”她羞得去捂他的嘴。


    “要不要我把录音放给你听？”


    他当真作势去拿手机，被她毫不讲理地拽回来。


    两人笑闹着跌进软床。


    “韦清闻！”


    沈淮姝怕痒，笑得眼角飙泪。


    “在呢。”他停下哈她的手，目光柔得能溺死人。


    沈淮姝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逗得小脸一红，忧虑也连带着被冲散了大半，嗔怪地拍开了他的手，反而被他低头在唇上偷了个香。


    “唔…”


    “甜的。”


    他得逞后立刻退开，拇指抚过自己的嘴唇，眼里笑得格外潋滟。


    “蜂蜜水没白喝。”


    沈淮姝抬手要捶他，他顺势将她拉进怀里。


    “相信我。”


    “这次换我来，守护。”


    他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承诺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沈淮姝埋在他肩窝，嗅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熟悉香气，轻轻点了点头。


    想到他肯定从一早就开始为这件事奔波筹谋，心里不禁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想到那场陪他演的戏，想到那个看似绅士有礼，眼神却冷若冰霜的陌生男人，Crane·Warren…


    沈淮姝想，


    说是说有五个亿的预估，或许在不怀好意的对手的价格哄抬下，最终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天价，谁又能说得清楚？


    这对韦清闻来说，何尝不是场豪赌！


    待他接了个电话去了外间后，沈淮姝走到桌前，打开了抽屉。


    里面整齐地放着她这些年的作品图录和获奖证书，最底下，是一份她从未给任何人看过的合同草案。


    匿名藏家愿意出高价购买她的油画作品。


    当时，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可是现在…


    沈淮姝抚过合同上那个曾经让她觉得被冒犯的数字，眼神逐渐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