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思远静静坐在刑狱大牢里。


    他虽然身着灰色囚服，但依旧衣着整洁，头发一丝不苟地别在耳后。


    大牢里没有纸笔亦或是书籍，他便拿起一只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


    一个守卫从外面走进来，拿出钥匙打开了铁门，朝厉思远拱手道：


    “大人，陛下宣您去一趟勤政殿。”


    这些人对厉思远的印象都很好，所以即便是厉思远被关在监牢里面，也都对厉思远毕恭毕敬的。


    厉思远写字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是……陛下宣我？”


    按照他的推算，这次的事情或许有些棘手，许是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才能面见陛下。


    但怎么不到三日，便……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又整理了一下鬓发后，朝那守卫点点头：“走吧。”


    勤政殿内，明帝正埋首在一堆奏折里面紧缩眉头，旁边王公公正端着一碗水果，劝明帝休息一下。


    厉思远走进来后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罪臣厉思远见过陛下。”


    明帝头都没抬一下，继续批阅奏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德贵端着水果的胳膊都酸了，他偷偷看了一眼依旧埋头跪在原地的厉思远，连动都没动，心中忍不住啧啧叹息。


    陛下这是有意磋磨厉大人啊……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老嬷嬷，王德贵知道是御膳房来传膳了。


    他看向厉思远，心中有意帮他，便朝明帝道：


    “陛下，御膳房来人了，您看今日天气这么不错，要不要去临水阁吃？”


    天气好的时候，明帝喜欢在临水阁隔着水赏景用膳，若是陛下起了兴致，那厉大人还能偷偷歇息一下。


    明帝瞥了依旧跪伏在地上的厉思远，慢悠悠道：“不用，就叫人端来这里吃吧。”


    王德贵心里叹息，但他也不敢忤逆明帝的意思，朝那老嬷嬷招了招手，示意将饭菜端进来，又喊小太监搬来了桌椅。


    那桌椅就摆在厉思远旁边，明帝走过去的时候权当没有看到这个人，慢条斯理开始用膳。


    厉思远一动不动，若是不仔细看，还以为地上蹲着一块石头。


    眼见着饭菜见底，明帝才开口：


    “厉思远，你可知罪？”


    地上的石头块有了反应，他微微抬头转了过来，正对着明帝又重新跪伏下去：


    “陛下，臣知罪。”


    “何罪之有？”


    厉思远将头埋的很深：“科举舞弊一事，臣作为科考负责人失察，差点让天下学子数年苦读毁于一旦，臣自知此罪当罚。”


    “只是……舞弊一案尚未查清，臣想请命，亲自前去调查此案，若无法找到真相，臣甘愿受罚！”


    明帝冷哼一声：“你倒是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厉思远：“臣谨遵陛下旨意。”


    明帝心底里翻了个白眼，他原本也是想让厉思远亲自调查，若是能够查清真相，功过相抵也就罢了，谁知厉思远竟然真的说出了他的想法。


    他将筷子一放，想了一下后道：


    “限你半月内查清楚，否则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就别坐了！”


    说完他站起身：“朕要休息了，你好自为之。”


    厉思远抬起头，恭敬道：“是，臣告退。”


    看着厉思远远去的背影，即便穿着囚服引来周围许多人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慌张或者羞愧，依旧是脊背笔直，直到消失在殿外，明帝才收回目光。


    “哼，就应该关他个十天半个月，磋磨磋磨他！”明帝不满地冷哼出声。


    王德贵看着明帝的表情，忍不住抿唇微笑，陛下对厉思远大人的偏爱谁看不出来？只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


    大理寺。


    敛烟堵在厉思远房间门口，气势汹汹盯着前方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和敛烟差不多高，身上穿着红色圆领官袍，额头浑圆，小眼睛里闪烁着精光，正愤怒瞪着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下人。


    “让开！”


    那男子沉声道。


    敛烟却一步不动：“王大人，这里是厉思远大人的卧房，他不喜其他人进入，所以抱歉。”


    那官袍男子是王雨生的亲侄子，如今代行大理寺卿职务的王守。


    王守完全没有因为他的叔叔被下狱而受到任何影响，反而却因此在背地里攀上了伍家。


    原本在厉思远被抓后，大家都认为应该是从十二司里面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人代行大理寺卿，然而王守却从刑部空降，连提两级，成为新任的大理寺卿。


    虽有代行二字，但是王守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自然是心高气傲，即便是比自己老资历的司主见到他也是毕恭毕敬的。


    但眼前这个粗布麻衣的下人，长相平平无奇还有一个骇人的疤痕，竟然敢拦自己的路！


    王守其实对厉思远的卧房并不感兴趣，但是伍骞北刻意交代过，让他借口接手大理寺卿的工作，好好搜一下大理寺是不是有两封空白书信。


    这几天他已经暗中派人搜查过了，唯有厉思远的卧房被这个下人盯得很紧，不肯让人靠近半步。


    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小矮子，扯出一抹冷笑：


    “我知道你是厉思远身边的人，但是他人现在已经被下狱，知道下狱什么意思么？他现在已经自身难保了。”


    “我告诉你，现在这里我说了算，你最好是识时务一些，否则的话，我把你发卖出去都没人管。”


    敛烟紧紧咬住嘴唇，死死盯着王守。


    在将厉思远的事情禀报太后娘娘后，敛烟明显看到了她脸上的震惊之色，随后又夹杂着浓浓的担忧。


    敛烟知道她大抵是会替厉思远说话的，但是陛下的心思却很难猜。


    这已经过去整整七日了，厉思远还没有回来。


    而山平也因为潜麟卫管辖严格，没有机会出宫报信，所以敛烟他们完全不知道如今朝堂上是什么局面。


    其实敛烟心里也忍不住打鼓，若是他真的回不来了，她该怎么办？


    该带着那两封空白书信离开么？


    但是那样好的厉思远，没有家族撑腰，没有父母在世，谁会替他奔走呢？


    想到厉思远为她家里冤案奔走的模样，敛烟后退一步，将后背死死抵在门上。


    她哪怕是救不出厉思远，也要将他的东西守好。


    而且这个王守，从进入大理寺的第一天就暗中搜查各个院子，若不是大理寺里面的守卫都对厉思远敬重有加，这里怕是守不住的。


    王守一定在找什么东西，自己绝对不会让他得逞。


    王守冷笑一声：“好，那你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挥了挥手，旁边走过来一个戴着佩刀的侍卫，那侍卫从腰间抽出利箭，搭弓上箭，对准了敛烟的胸口。


    “我数到三，若是你还不让开，就休怪本官取你性命！”


    敛烟死死挡在门前，她身子因为害怕微微颤抖，冷汗直流，但却依旧一步不让。


    王守都气笑了：“你不过就是一个下人，换个主子跟也是一样的，何必搭上自己的性命？”


    “厉思远那人，清高自傲，在这立储的关键时刻一连拒绝两位殿下的拉拢，早晚都会出事！一个蠢笨之人，你竟然还对他忠心耿耿，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敛烟朝王守啐了一口：“我呸！大人比你们这些攀附权贵、趋炎附势的小人好上不知道多少！你不配在这里提他！”


    王守被一个下人这样对待，终于是忍不住了，冷声道：“好好好，你倒是个忠仆！就送你去下面见你的主子吧！”


    他一挥手，旁边的侍卫手上用力，箭弦紧绷，眼看就要脱手而出，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疾呼：


    “大人，不可啊！！”


    王守和侍卫齐齐一愣，趁这功夫邱容扑过来狠狠撞在了那侍卫的后背上，两个人因为惯性都没有站稳，齐刷刷倒在了地上，侍卫的手一松，弓弦上的箭软绵无力地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黄莹莹从另一头跑过来，拉住敛烟的手，冲进了厉思远的房间，邱容也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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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王守等人反应过来，迈进房间后便转身落了锁。


    敛烟一愣：“你们不是一早就被王守打发出去了么？”


    邱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此时他的手还在因为刚才撞翻了侍卫而颤抖，声音也有些不稳：“我、我们当然是怕你出事！”


    他缓了口气，恨恨瞪向敛烟：“你傻啊，就真等着他们杀你啊？”


    黄莹莹也跌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容哥哥，我、我们现在怎么办？”


    邱容虽然心里也怕得紧，但依旧蹲在地上，轻轻揽住黄莹莹柔声安慰：“没关系，我觉得大人一定会回来的，我们在这里他们一时半会儿也闯不进来。”


    敛烟紧锁眉头，看向门口：“奇怪，他们看到我们进来也有一会儿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说到这里，邱容和黄莹莹也都纷纷抬起了头。


    是啊，刚才还一脸气势汹汹的样子，现在就放弃进来找人了么？


    就在三个人疑惑的时候，忽然，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传了进来，敛烟心头猛地一跳。


    “糟了！他们打算放火！”


    听到王守竟然敢在府衙公然放火，黄莹莹和邱容顿时方寸大乱，邱容终于装不了淡定了，失声大叫：


    “他、他王守疯了吗？！”


    越来越浓的焦糊味传来，敛烟看向卧房和偏房之间的小门，挥了挥手：


    “走！我们从偏房的窗户跑！”


    王守不知道里面的布局，偏房和厉思远的卧房是相连的，而在偏房的床幔后面有一扇很小的窗户。


    那窗户后面是一堵院墙，兴许是因为设计不到位的原因，和那窗户紧紧贴在一起，中间的缝隙只能由一人侧身通过，若是人再胖点，怕是要卡住了。


    因此那扇窗户几乎是没有什么用的，常年处于关闭的状态。


    敛烟当机立断冲向偏房，在邱容的帮助下两个人合力拉开了床幔，露出了那扇小窗户。


    房间里面的火势渐大，就在黄莹莹和邱容顺着窗户爬出去的时候，敛烟忽然想到什么，猛地回过头，看向那越来越大的火苗。


    邱容原本回过头想要拉一把敛烟，就看到她转过身不知道想什么，焦急道：


    “哎！彦儿！你想什么呢？快走！”


    敛烟抿了抿唇，心中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她丢下一句“你们先走”后，不顾一切冲进了厉思远的卧房。


    王守明明有自己的府邸，却一定要来厉思远的卧房检查，他一定要找什么东西。


    但是，他现在却不顾一切的放火要烧毁这里，一定不是单纯想要将他们三个人逼出来，反而是因为他要找的东西，即便他拿到后也要毁掉。


    那……是什么东西呢？


    王雨生以前替伍家做事，如今被问斩后王守却依旧平步青云，若说他背后没有助力是绝对不可能的。


    背后之人想要什么东西，再明显不过了。


    敛烟冲到厉思远卧房的博古架前翻找起来，燃烧产生的烟雾越来越浓，敛烟被呛得咳嗽不止，终于在博古架里面找到了一个木盒。


    里面正是申实失踪案里面的两封空白书信。


    敛烟将那木盒死死抱在怀里，转身要冲回偏房，眼前却骤然倒下一根极粗的横梁，恰恰好将偏门堵住了。


    糟了……出不去了！


    敛烟退到大门口，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夹杂着王守的叫声：


    “给我烧！继续烧！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跑了！”


    敛烟心中一阵绝望，不跑出去会被烧死，而跑出去的话，手中的证物也会落入他人之手。


    她的意识已经被浓烟呛得有些混沌，双腿已经有些站不稳，紧紧倚靠在了房门上。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厉思远的声音。


    啊……是出现幻觉了么……


    身后的大门忽然轰然倒塌，敛烟两腿一软没有站稳向后倒去，却跌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她闻到了熟悉到令人安心的气息，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对不起，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