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是颗老树了

作品:《发财树能当老婆吗

    晴朗的初秋,水波被风推着温柔晃动,像大地母亲迟缓的脉搏。


    林雨躺在冰冷的潭水中,任由水流托举着他沉浮。


    他闭上眼,水面上破碎的天光透过眼皮,化作朦胧的橘红。


    意识沉甸甸下坠,沉入淤积了百年的泥沙与记忆之中。


    最初的记忆,视角低矮得近乎匍匐。


    他看到无数双沾满泥泞的、粗糙的鞋和脚,听到的是震耳欲聋、持续不断的,树木轰然倒下的悲鸣。巨大的阴影一次次遮蔽天空,是比他年长无数倍的同类倒在跟前,将它掩盖的树冠。


    周遭的声音一个个消失,阳光变得毒辣,因为再也没有宽厚的树冠遮荫,雨水变得凶猛,因为再也没有绵密的落叶层蓄水。


    年复一年,视野逐渐开阔,只看到泥土裸露、沟壑纵横的山体,只剩下零星几点侥幸存活的、与他一样稚嫩的树苗,在空旷的山中随风摇晃。


    山脚下,原本人畜密集村落,走动渐渐稀少。房屋在风雨中日益破败,而远处,黑色的铁路望不见尽头,人们从吐着浓烟巨大房屋出入,在那附近建立的居住地。


    原本的村子,只剩几户舍不得故土,或无法迁徙的老幼,和背后贫瘠的山体一并枯萎。


    某一年,原本连绵不绝、带着土腥气的春雨,在某个午后骤然撕破了温和的假面,化为和炙热夏季一样狂躁的暴雨。


    没受到一丝阻挡的山洪降下,裹挟着泥土和石块,轻而易举吞噬了那个名存实亡的村落。


    一个浪滚过,少年的脸短暂没入水中,记忆里则是天旋地转的失重感。


    冰冷浑浊的水流瞬间将他吞没,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翻滚,不时撞击到同样遇难的同类。


    视线在水中忽明忽暗,原本供养生命的泥土和溪流,此时展示了祂权柄的另一面,死亡。


    在混沌的惊恐中,一个荒诞的念头同时出现在过去和现在的林雨心中:原来……树连根拔起之后,也还活着啊……


    不知沉浮了多久,就在视线逐渐模糊,几乎快要睡去时,一双手臂,属于人类的、纤细温暖的手臂,死死地攀住了它这棵自身难保的浮木。


    透过浑浊的水流,他依稀辨认出,是那个以前常跟着祖母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的孩子。有些时日没见了,似乎已经长成了快成年的少女。


    她的脸上充满惊恐,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抱住了自己。


    一人一树,就这样在命运的洪流中漂泊。


    不知过了多久,树精的意识再次下坠,几乎要沉入永恒的睡眠时,一股巨大而沉稳的力量从后方传来,推着它,朝一个方向快速前进。


    树精勉强凝聚起即将涣散的意识,疑惑地看去。


    那是……一个巨大的、布满坚硬鳞甲的……鳄鱼?


    沉默地,用它庞大的身躯轻易推动了一人一树,朝着岸边方向快速游去。


    事实上,有点太快了,对一棵树来说。


    很快,岸的轮廓逐渐清晰清晰。


    那巨大的生物用自己头部和背部,温柔地,将精疲力尽的少女托到泥泞的岸上。


    而自己,则被水流惯性和水流推着,重重嵌进河滩,半埋进松软的泥沙里。


    意识再次模糊,已经虚弱得听不见洪流奔涌的轰鸣。


    而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少女趴在岸边,对着水中那巨大的食肉生物,嘴唇一张一合,说了什么……


    随后,她伸出手,从自己身上折下一截差不多完好的树枝……


    然后就是……黑暗彻底降临。


    再看到光时,从环境判断,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水泥墙壁,干燥的空气,周围无数的低矮植物,都活在盛着土的容器中,噢,自己也是。


    他看到的第一个人类是……林蒲。


    小小一个,背着看上去压垮他的书包,对着它絮絮叨叨说了许久。


    他说……说了什么?


    自己似乎……只是突然半梦半醒了几年。


    很奇怪,隔几天,或几个月,才会朦朦胧胧地苏醒一阵子,感知到外界的零星片段:浇水,施肥,窗外的季节变换……


    最后的、相对清晰的记忆是……高中时期的林蒲,个子抽条了不少,带着几个朋友冲进店里避雨。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校服,其中一个高高壮壮、浑身湿透了还大大咧咧笑着的男孩,靠在他的树干上和同伴们说话,几片叶子贴在他肩膀上,树精悄悄尝了一口雨水,随后被少年抓走了几片叶子。


    树精并不介意。


    时隔近百年,再次清晰感受到来自人类的温度,感觉很不错。


    在那几个少年的闲散谈话声中,它的意识再次褪去,陷入了一场更深、更沉的睡眠……


    再然后……


    枕着潭水的少年猛睁开眼,在根系的支撑下很快到了岸上。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冠,在水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刺得他眼睛发疼。


    恍惚中,失而复得的记忆那样近,相反,作为“发财树”的这几年,突然遥远得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而自己,刚刚从死亡中醒来……


    或许,人生只是一场虚拟出的幻想,从死亡中,我们真正醒来……


    不小心在按摩浴缸里小憩了一阵的林蒲这么想着,陷入了虚无主义旋涡。


    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个负债啃老的大龄青年,而现在,不仅实现财富自由,还突然结了婚。


    人生呐……


    青年啧了啧嘴,随后被自己法定配偶从水里捞出来,裹进了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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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啧!连浴巾都好得不真实!


    两人回到了恢复整洁的床上,一个转身去找自己带来的另几个方形塑料小袋子,一个则准备进行最爱的睡前活动,刷手机!


    环视一圈,最后在床头的冰桶里,找到了自己那半截淹在冰水里手机。


    万一呢……


    林蒲屏息慢慢伸手,打算在手机意识到处境之前挽救一下。


    手机却不争气地亮了起来,伴随着振动,回光返照了一秒后,完全黑屏。


    只勉强让林蒲看清了“财神矿工”这几个字。


    还没来得及为手机哀悼,下一秒响铃的是易远洲的手机。


    嘀嘀嘀——来自垃圾桶。


    看着沾了透明和半透明液体,躺在橡胶和纸制品上,锲而不舍亮着的屏幕,林蒲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司砚沉给你打电话!你回他一下!”


    “都跟他说我度蜜月了,有没有礼貌啊?”


    报销在垃圾桶里的手机黑屏后再次响铃,易远洲撇了下嘴角,从散落在沙发上的外套里找出另一部手机。


    “有什么事快……”


    “林雨不见了!林蒲在不在你旁边!”


    几小时前扬言新婚燕尔必须全身心投入,扔了两个手机的男人两眼一黑,重重叹口气,把手机交给趴在床边伸出半个身子的林蒲。


    “……找你的。”


    “喂,怎……”


    “我马上到你店里了!小雨联系你了吗!”


    “没,吧……”林蒲心虚地向下看了眼,桌上那开机失败的冰镇手机。


    回应他的是刺耳的刹车声。


    “没有!小雨没回芳町……”


    “怎么了你倒是先说啊!”


    “……林蒲,你之前说,小雨是你母亲的祖母捡到的,在哪里?”


    “嗯……我家是从隔壁市过来的,就边上那个山,原来有个小村子吧好像,就……”


    “好,谢谢!”


    “欸你……喂!”


    林蒲和旁听的易远洲对视一眼。


    “不会出事了吧……你不说他今天求婚?”


    “树精能出什么事,就是求婚失败男朋友跑了呗!”


    “小雨不是这种人,树。”


    “说不定就是出去散心几天呢,像——旅游之类的。”


    “啧,说正事呢!”林蒲坐在床边,回手重重拍在指桑骂槐的易远洲身上,发出清脆的啪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裸了上身。


    “要是树身安全的事,司砚沉也不能来找我们啊。我看就是单纯感情问题,估计他也是先出去躲几天。”


    “都说了我那是出去旅游的!”


    “那你给我看证据!”


    “……你看我手机开得开吗傻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