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越野车在深夜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车内却异常安静。


    苏清晏坐在后座，脱下了自己的卫衣，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受伤的小猫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小脑袋。他垂着眼，用指腹轻轻地、安抚性地抚摸着小猫的额头，神情专注而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毫不设防地流露出自己内心最柔软的一面。


    驾驶座上的林骁，透过后视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个在试镜时气场强大到能碾压一切、在众人面前清冷疏离到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苏清晏，此刻却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生命，紧张得连眉头都一直紧锁着。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林骁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


    他原以为苏清晏的“高冷”，是一种精心设计的人设，一种用以维持神秘感的手段。


    但现在看来，那或许，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硬壳。而在这层硬壳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比任何人都要柔软的心。


    “你住这附近？”


    最终，还是林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探究。


    “不是。”苏清晏没有抬头，声音有些低，“只是……回来看看。”


    “看看？”林骁从后视镜里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看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看的？破破烂烂的老胡同。”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京城本地人与生俱来的、对老城区的些许不屑。


    苏清（晏）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解释。


    有些过去，无法对人言说。


    车内的气氛，再次陷入了沉默。


    幸好，京城最好的24小时宠物医院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后，车子便在一个灯火通明的地方停了下来。


    林骁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车还没停稳，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迎了出来。


    “林少，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为首的医生恭敬地问道。


    “少废话，救猫！”林骁指了指后座。


    医生看到苏清晏怀里那只奄奄一息的小猫，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指挥着护士小心翼翼地将小猫接了过去，送进了急救室。


    苏清晏跟着站到急救室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林骁处理完停车的事宜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苏清晏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毛衣，因为把卫衣给了小猫，他清瘦的肩背在医院微凉的空调风下，显得格外单薄。他的手上和衣服上，还沾着之前救猫时留下的泥土和血迹，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自带一束追光，将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林骁的喉咙，莫名地有些发干。


    他走过去，将一杯刚从自动贩售机里买的热咖啡，递到了苏清晏面前。


    “喏，喝点吧。”


    苏清晏转过头，看着那杯咖啡，又看了看林骁，眼神里带着一丝意外。


    他没有接。


    林骁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拿着啊！看我干嘛？我脸上有字？”


    他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温热的咖啡杯，塞进了苏清晏冰凉的手中。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如同被微弱的电流击中一般，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苏清晏握着那杯咖啡，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谢谢。”他轻声说。


    这是他第一次，对林骁说这两个字。


    林骁“切”了一声，别过头去，靠在墙上，语气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你冻死在我面前，晦气。”


    苏清晏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地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很苦，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怎么样了？”苏清晏立刻迎了上去，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命是保住了。”医生说道，“幸好送来得及时。它的后腿粉碎性骨折，我们已经做了手术，植入了钢钉。但是……”


    医生顿了顿，面色有些凝重：“它太小了，又失血过多，加上惊吓，后期能不能恢复，还要看它自己的求生意志。而且，这种流浪猫，身上可能还会有别的并发症。”


    苏清晏的心，又沉了下去。


    “医药费多少？”他问。


    “手术费加上后期的住院和护理，大概需要三万左右。”医生报出了一个数字。


    三万。


    这个数字，对林骁而言，或许只是九牛一毛。但对苏清晏来说，却几乎是他现在能动用的，全部流动资金了。


    他刚给李叔的家人打了二十万，方姐帮他接《长夜书》，也只是个小成本网剧，片酬并不高。剩下的钱，还要支付小周的工资和日常开销。


    他的手，不自觉地伸进口袋，摸了摸那张只有五位数存款的银行卡。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林骁已经拿出手机，干脆利落地扫了医院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支付成功。


    “记我账上。”林骁对医生说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买一瓶水。


    苏清[晏]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不用，”他上前一步，看着林骁，眼神里是罕见的固执，“猫是我发现的，钱应该我来付。我还给你。”


    “你？”林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清晏，目光落在他那件看起来洗得有些发旧的黑色毛衣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你付得起吗？”


    这句话，无疑是伤人的。


    苏清晏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紧紧地抿着唇，没有反驳。


    因为林骁说的，是事实。


    看到他这副样子，林骁的心里，却莫名地升起一丝烦躁和……后悔。


    他不是真的想羞辱他。他只是……习惯了用这种带刺的方式，来掩盖自己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行了，”林骁别扭地移开视线，语气生硬地说道，“就算是我日行一善，不行吗？这只猫，我负责到底。你，可以回去了。”


    他下达了逐客令。


    苏清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林骁，那双清亮的眼眸里，没有被羞辱后的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探究。


    他似乎是在重新认识，眼前这个看似张扬跋扈的“宿敌”。


    他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那条老旧的胡同里？


    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着能解开捕兽夹的工具？


    他又为什么，会对救助一只流浪猫，表现得如此熟练和理所当然？


    这个林骁，和他想象中的，似乎很不一样。


    “看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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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林骁的语气更加恶劣了，“再不走，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苏清晏终于收回了目光。


    “那……它叫什么名字？”他轻声问。


    “哈？”林骁像是没听清。


    “我说，给它起个名字吧。”苏清晏看着急救室的方向，轻声说，“有了名字，就不是流浪猫了。”


    林骁愣住了。


    他救助过的流浪动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它们起名字。


    因为在他看来，名字，代表着羁绊，代表着责任。而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施舍者。


    可苏清晏的话，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那片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就叫……”林骁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苏清晏那件包裹着小猫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卫衣上。


    “……就叫‘灰灰’吧。”他鬼使神差地说道。


    “灰灰……”苏清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好听。”


    说完，他将那本一直贴身放着的相册，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林骁。


    “这个，先放在你这里。”


    林骁一愣：“什么东西？”


    “等我有钱了，我会来把它赎回去的。”苏清晏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用医药费，还有这个人情。”


    他竟然，要把这本看起来对他至关重要的东西，当做抵押。


    林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看着苏清晏那双清澈而固执的眼睛，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了解这个人的，强烈冲动。


    “行。”他接过那本有些分量的相册，没有打开，“我等你。”


    ……


    回酒店的出租车上，苏清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属于京城的璀璨夜景。


    这是个意外的夜晚。


    他见到了故人，拿回了母亲的相册，却又因为一只猫，将它暂时寄存在了自己“宿敌”的手中。


    命运的走向，总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林骁在解开捕兽夹时，那专注而有力的侧脸。


    或许，每个人，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而他与林骁的纠葛，似乎也从这一夜开始，变得不再那么纯粹。除了竞争，似乎还多了些别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与此同时，宠物医院里。


    林骁独自一人，坐在VIP病房外的长椅上。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那本相册。


    当看到第一页，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时，他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这个女人……


    他认得。


    十几年前，在他家的家宴上，他曾远远地见过一次。当时，她正被他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奶奶，亲热地拉着手，称赞她为“百年难得一遇的昆曲天才”。


    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苏浣。


    而苏浣身边，总是跟着一个漂亮得不像话、却总是不爱说话的小男孩。


    林骁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照片里那个婴儿的脸上。


    那个婴儿的眉眼，与如今的苏清晏，渐渐重合。


    一个尘封已久的、几乎被他遗忘的记忆片段，猛然间，冲破了时间的桎梏，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