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校长脸上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僵硬在了嘴角。


    他不是傻子。


    他听得出来，这位领导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要为他出头的意思。


    那句“你的汇报演出，很精彩”，分明是对沈诚说的。


    那句“明天的辩论，我更期待了”，更是把整个事件的焦点，直接推向了明天的高潮。


    他，蓝天职业技术学院的周校长，连同他刚刚被挖空的学校，都成了这场大戏前菜里，无足轻重的一盘凉菜。


    捂大的联络员，脸色比周校长还要难看。


    他感觉自己的膝盖骨都在发软。


    组长那句“看到了吗”，像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他，也抽在捂大所有领导的脸上。


    他们费尽心机，想把沈诚塑造成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结果人家当着调查组的面，上演了一出“千金买马骨”的阳谋大戏。


    不但把“尊重人才”的牌坊立得高高的，还顺手把他们这些所谓的名校，衬托成了压榨人才，不识货的蠢货。


    这下好了，明天那场辩论，捂大要面对的，不再是一个野路子校长。


    而是一个刚刚被调查组组长亲自“点赞”过的，“教育改革先锋”。


    这辩论还怎么辩？


    说什么都像是狡辩。


    做什么都像是心虚。


    沈诚对周围这些复杂的心思视若无睹。


    他冲着调查组组长再次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校门口。


    “王师傅，李老师，还有各位大师！”


    他的声音洪亮，传遍了整个校园。


    “我们新星学院的大巴车，就在门口等着。”


    “车上有空调，有软卧，有冰镇饮料。”


    “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去市里最好的酒店休息，吃最地道的海鲜。”


    “明天，跟我一起，去见证一下，一个新时代，该如何开启！”


    他的话，像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那些刚刚签下协议，心里还有些忐忑的技术大师们，听到这话，胸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


    “好！跟沈校长走！”


    王树军第一个响应，把他那身油腻的工作服一脱，露出了里面被汗水浸透的背心，大步跟了上去。


    李秀丽也笑了，那是一种压抑了许久后，终于释放的笑容。


    她带着自己的团队，昂首挺胸，紧随其后。


    一群蓝天技校最顶尖的人才，就这样在全校师生，在周校长，在调查组，在全国直播观众的注视下，浩浩荡荡地，走向了新星学院的大巴。


    周校长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看着那些熟悉的背影，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一起抽走了。


    他完了。


    蓝天技校，也完了。


    沈诚走到周校长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周校长，只是望着那些排成长龙的大巴车，轻声说了一句。


    “周校长，你看。”


    “你说要培养工匠，要有工匠精神。”


    “可你给不了他们体面，也给不了他们未来。”


    “现在，我替你给。”


    “我替你，把这工匠精神，发扬光大。”


    说完，他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登上了为首的大巴车。


    几十辆大巴车，引擎同时轰鸣。


    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只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周校长，和一地鸡毛的蓝天职业技术学院。


    ……


    大巴车上。


    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如果说来的时候，学生们是抱着看热闹，去砸场子的心态。


    那么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和激动。


    他们亲眼见证了校长是如何用阳谋，光明正大地将一群被埋没的人才，从泥潭中拯救出来。


    那种震撼，远比在网上看一百篇爽文来得更加猛烈。


    【卧槽！刚才那一幕，谁录下来了？我要设成屏保！我爹太帅了！】


    【什么叫格局？这就叫格局！当着调查组的面挖人，挖得理直气壮，挖得大快人心！】


    【你们看到周校长那张脸了吗？跟调色盘似的，哈哈哈哈！】


    【我现在感觉，我们学校做的事情，好像真的挺牛逼的。】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我们就是在创造历史！】


    任薇坐在沈诚旁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久久没有说话。


    她今天受到的冲击，比过去三十年加起来都多。


    她一直以为，商业就是精密的计算，是利益的交换，是冰冷的规则。


    可沈诚今天给她上了一课。


    原来，商业也可以是滚烫的人心，是光明正大的阳谋，是摧枯拉朽的价值观碾压。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明天的辩论。”


    任薇终于开口。


    “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辩论的题目，是捂大出的。”


    “辩论的场地，是捂大选的。”


    “辩论的媒体，是捂大请的。”


    “连最重要的观众，调查组，都是捂大盼来的。”


    “天时地利人和，全在他们那边。”


    “我们一个民办职校，就算输了，不也理所当然吗？”


    任薇皱起了眉。


    “那你今天搞这么大阵仗，又是为了什么？”


    沈诚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为了让他们，不敢赢。”


    任薇愣住了。


    “不敢赢？”


    “对。”


    沈诚睁开眼，眼里没有一丝笑意。


    “今天之后，我代表的，是所有被埋没的人才，是所有渴望改变的教育者。”


    “捂大代表的，是守旧，是傲慢，是既得利益者。”


    “他要是辩赢了我，就等于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告诉大家，守旧战胜了革新，傲慢碾压了梦想。”


    “你觉得，调查组的报告里，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论吗？”


    任薇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寒意。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对方在同一个维度上辩论。


    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和对手，放在了道德和未来的天平两端。


    这场辩论，捂大无论输赢，都已经输了。


    ……


    车队缓缓驶入新星学院。


    已经是深夜，但整个校园灯火通明。


    留校的学生们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看到大巴车回来，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校长牛逼！”


    “新星必胜！”


    沈诚推开车窗，笑着跟他们挥手，享受着英雄凯旋般的待遇。


    可他的目光，却被人群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那是一个男生，穿着新星学院的校服，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很瘦，脸色苍白，头发有些凌乱，背着一个旧书包，


    就那么静静地站在路灯的阴影里，看着这片狂欢的海洋。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欣慰，有羡慕，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和疲惫。


    沈诚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消同学


    按理，他现在应该在捂大。


    沈诚下了车，穿过欢呼的人群，走到了那个男生面前。


    “回来了？”


    沈诚的声音很平静。


    看到校长亲自走到自己面前，他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校……校长。”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诚没有问他考试怎么样，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提前回来。


    他只是伸手，帮男生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领。


    “回来就好。”


    “人没事就行。”


    “那种垃圾学校，不去也罢。配不上我的学生。”


    “回头我给你找个更好的，想去麻省还是斯坦福，你随便挑。”


    沈诚的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说今天晚饭吃什么。


    消同学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死死咬着嘴唇，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在捂大那几天，他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被无端指责，被恶意构陷，被当成一个笑话一样，在所有人面前公开羞辱。


    他以为自己完了。


    他甚至想过，干脆退学。


    可现在，校长的一句话，就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他心里所有的阴霾。


    “校长……”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恳求。


    “我们……我们别跟他们闹得太僵了，行吗？”


    “算了吧。”


    他怕了。


    他怕因为自己的事，给校长，给学校，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见识过那些人的手段，那种高高在上的，可以随意拿捏你命运的力量。


    他不想让校长去冒险。


    办公室里，任薇和韩非也跟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