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薇没有通知任何人。


    没有冯冬冬，没有王坤，更没有沈诚。


    她独自一人，从一辆平平无奇的出租车上下来，


    站在了新星学院那扇……刚修好没多久的电动伸缩门前。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架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墨镜，长发随意地挽起。


    她想亲眼看看。


    看看这被学生捧上神坛，被媒体吹成“教育家”，


    被冯冬冬和王坤骂成“祸害”的男人，


    和他治下的学校，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走进校园，任薇的脚步下意识地放慢了。


    太干净了。


    记忆中那条坑坑洼洼、雨天积水的主干道，被平整的沥青路面所取代。


    路两旁的绿化带修剪得整整齐齐，连一片枯叶都看不到。


    空气中，没有了过去那种死气沉沉的压抑。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她身边走过，脸上洋溢着的，


    是一种她从未在这所学校里见过的，轻松而明亮的笑容。


    他们讨论着考试，甚至讨论晚上吃什么。


    很琐碎很日常，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这和冯冬冬报告里那个“被小恩小惠腐化，不思进取”的学生群体，截然不同。


    任薇的目光，很快被不远处撑着白色遮阳伞的站点吸引。


    【清凉补给站】


    几个大字印在牌子上，格外醒目。


    她走过去，停在几米外，静静地观察着。


    学生们排着队，用校园卡在机器上“滴”一下，


    就能从旁边的工作人员手里，领走一份免费的冰淇淋，


    或者一大杯冒着凉气的绿豆汤。


    整个过程秩序井然，没有哄抢，没有喧哗。


    领到冷饮的学生，会笑着对工作人员说声“谢谢阿姨”，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一个穿着食堂工作服的阿姨，见任薇站了许久，


    主动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


    “这位女士，您是来找孩子的家长吧？


    天这么热，要不要也来杯绿豆汤解解暑？”


    任薇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清丽却略带疏离的脸，


    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我就是来随便看看，考察一下。”


    “考察好啊！我们学校现在可好啦！”


    一听是来考察的，阿姨的话匣子瞬间就打开了，语气里充满了自豪。


    “您是没见着以前，那叫一个破。


    现在好了，路也修了空调也装了，我们这些在食堂干活的，校长都给涨了工资呢！”


    “校长？”任薇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话题。


    “对呀！我们沈校长！”阿姨的眼睛都在发亮，


    “哎哟，我们那校长，人是懒了点，天天看着没个正形，但心眼儿好啊！


    他是真把学生当自家孩子疼，把我们这些员工当下属看。”


    “就说这补给站，他前两天还专门跑来尝了尝绿豆汤，


    说糖放少了，说学生们天热消耗大，得多放点糖才补能量！


    您说说这么细的事儿，哪个领导能想到？”


    任薇心头微微一震。


    她从这个食堂阿姨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与冯冬冬报告里，


    那个“作秀”、“收买人心”、“贪婪短视”的形象，完全割裂的沈诚。


    告别了热情的阿姨，任薇继续往里走。


    她走进了那栋她父亲当年捐建的，破旧的图书馆。


    设施依旧陈旧，书架上的书也泛着黄。


    但里面几乎座无虚席。


    学生们学习的热情，前所未有的高涨。


    更让她感到诧异的是，


    有学生围在一起，


    指着窗外空地上立着的巨型效果图，低声兴奋地讨论着。


    “水晶山脉”。


    任薇知道这个名字。


    她看着那些学生眼中闪烁的，名为“希望”和“憧憬”的光，


    心中那块坚冰，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她走到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行政楼下。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就在她准备抬手敲门的时候，


    里面传来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懒洋洋的声音。


    “梁秘书，跟食堂那边再说一声，今天的绿豆汤还是不够甜！


    告诉他们，别怕费糖！学生们出汗多，


    血糖掉得快，必须得甜一点才能补充能量！齁死都比中暑强！”


    任薇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推开了门。


    办公室里，沈诚正毫无形象地把脚翘在桌子上，


    对着一脸生无可恋的梁蜜发号施令。


    两人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任薇，都愣住了。


    梁蜜的嘴巴，缓缓张成了“O”型。


    而沈诚，在看到任薇那张清冷面容的瞬间，大脑飞速运转。


    系统没有任何提示。


    但他那野兽般的直觉，在疯狂拉响警报。


    最终BOSS！


    这是空降的，不讲武德的，最终BOSS！


    任薇的目光，扫过整个办公室，最后，落在了沈诚的桌面上。


    那里，放着一份文件。


    标题是——《关于提升新星学院全体教职工福利待遇及薪资水平的初步构想》。


    “沈校长。”


    任薇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来，我父亲的钱，你花得很开心。”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诚的脚“唰”地一下从桌上收了回来。


    他脸上的懒散和错愕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一副被全世界误解的，悲天悯人的沉痛表情。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一声叹息里，


    包含了无尽的委屈、心酸和不被理解的孤独。


    “任校董，你误会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被深深刺痛的颤抖。


    “我花的每一分钱，都不是为了我个人。”


    “是为了完成任老先生的遗志，是为了让新星学院的学生们，


    能有尊严、有幸福感地学习和生活！”


    “是为了让这所学校，对得起‘任天’这两个字！”


    这套行云流水的表演，他已经烂熟于心。


    然而，任薇不为所动。


    “幸福感能换来就业率吗？”


    “尊严能让他们的简历，比别人多一行字吗？”


    沈诚从老板椅上坐直了身子，打量着眼前这位气场强大的女人。


    “任校董，你是不是对我们学校的办学宗旨，有什么误解？”


    任薇的眼神冷得像冰：


    “我父亲捐建这所学校，是为了给社会输送合格的人才，


    不是为了开一个大型度假村，更不是让你来当派发糖果的圣诞老人。”


    “合格的人才？”沈诚笑了，他伸出手指，


    “什么样的算合格？每天挤地铁，加班到深夜，


    月底拿着微薄的薪水，见了领导大气不敢出，


    被客户骂了还得笑着说‘您说得对’，这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