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无尽的，没有尽头的，下坠。


    叶凡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从撕裂的躯壳中被剥离，坠入一片没有光，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时间的永恒虚空。


    他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团扭曲的，毫无意义的，混沌的色块。


    那呼啸的冷风，那远处城市的喧嚣，那自己胸腔里狂乱的心跳……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唯一清晰的，只有眼前那张脸。


    那张，他看了二十年，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小姨的脸。


    可现在，这张脸，却变得如此陌生。


    陌生得，让他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恐惧。


    他茫然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曾经总是盛满了狡黠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寒泉。


    看着她那张曾经总是会因为一个笑话而咧开，露出两颗可爱小虎牙的嘴，此刻却紧紧地抿着，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的弧度。


    看着她脸上那因为“义愤填膺”而泛起的，陌生的潮红。


    谁？


    你是谁？


    你不是我的小姨。


    我的小姨，活泼，跳脱，有时候会像个小恶魔一样捉弄我，会抢我的零食，会嘲笑我追不到女孩子。


    但她……


    她永远会站在我的身后。


    在我被柳清欢那个疯女人当众羞辱的时候，是她第一个冲上去，指着柳清欢的鼻子骂她仗势欺人。


    在我被学院导师打压，心灰意冷的时候，是她陪我喝了一整夜的酒，拍着我的肩膀说“小凡你是最棒的，那些人都是瞎了狗眼”。


    在我……


    在我以为失去了全世界的时候……


    她是我最后的，也是最温暖的，港湾。


    可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用最冰冷的眼神看着我，用最锋利的言语刺穿我，指责我“狭隘”，为我的仇人辩护的女人……


    她是谁？


    一个念头，一个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像是黑暗中的一缕鬼火，猛地窜进了叶凡那已经是一片废墟的脑海。


    她……


    也被控制了！


    就像妈妈一样！


    那个叫秦枫的杂碎，他不但控制了妈妈，他也用同样的手段，控制了我最亲爱的小姨！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叶凡那濒临停跳的心脏！


    对！


    一定是这样！


    这才是唯一的，合理的解释！


    否则，小姨她……她怎么可能会变成这个样子？！


    绝不可能！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合着滔天的怒火，瞬间席卷了叶凡的全身！


    他的眼前，那模糊扭曲的世界，重新开始变得清晰。


    那消失的声音，重新灌入他的耳中。


    他的大脑，在停机了许久之后，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他看着苏晚晴，那双死灰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再是希望之光。


    而是一种，带着决绝和疯狂的，要将眼前这个“被控制”的亲人，从魔鬼手中拯救回来的，决死之光！


    “小姨……”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之前的绝望。


    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的，关怀。


    “你现在……情况很不对劲！”


    叶凡的眼神，充满了焦灼与痛心。


    在他看来，小姨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被那个恶魔操控的，都是在违心地，用刀子捅向她自己最疼爱的外甥！


    她一定很痛苦！


    她的灵魂，一定在那个被操控的躯壳里，无声地哭泣！


    他必须要唤醒她！


    叶凡这么想着，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苏晚晴的肩膀。


    他想用力地，摇醒她！


    让她从那该死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然而。


    他的手，才刚刚伸到一半。


    “啪！”


    一声清脆的，响亮的，毫不留情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楼梯间里，骤然炸响！


    苏晚晴，出手了。


    她甚至没有看叶凡的手。


    只是皱着眉，像是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一样，反手一挥。


    精准地，狠狠地，拍在了叶凡伸过来的手背上！


    力道之大，甚至让叶凡那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都踉跄了一下！


    火辣辣的疼痛，从手背上，瞬间传来！


    但这点皮肉之痛，和叶凡心中的惊涛骇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


    他被……


    被小姨……


    打……了？


    叶凡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他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被打得通红的手背。


    然后，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苏晚晴。


    他看到她，正紧紧地，皱着眉头。


    那双好看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失望和冰冷。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的，毫不掩饰的……


    烦躁。


    与不解。


    仿佛，她完全无法理解，叶凡为什么会有这样“无理取闹”的举动。


    也完全无法忍受，他这种“胡搅蛮缠”的行为。


    那眼神，就好像在说：


    你，有病吧？


    这一下。


    比之前那一万句“狭隘”，还要让叶凡感到心胆俱裂！


    他刚刚用尽全力，才从废墟中重新搭建起来的，那套“小姨被控制了”的逻辑，在这一记清脆的耳光，和这个充满了烦躁的眼神面前……


    轰然倒塌！


    再一次。


    碎得，连一块完整的砖瓦，都找不到了。


    “小凡。”


    苏晚晴，终于再次开口。


    她的语气，比之前还要冷，还要不耐烦。


    她似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和叶凡沟通的耐心。


    只想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场在她看来，极其愚蠢而又浪费时间的对话。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激动，无法接受现实。”


    “但事实，就是事实。”


    苏晚晴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最后的一点耐心，全部用上。


    她看着叶凡，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


    “昨天晚上，在你昏迷之后，是你口中的那个‘杂碎’，秦叔叔，亲自把你从酒店大堂，一路背到医院的。”


    秦叔叔……


    又是“秦叔叔”！


    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进了叶凡的耳朵里！


    叶凡的嘴唇，开始哆嗦。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告诉她，那都是那个混蛋的伪装！


    但苏晚晴，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继续用那种，冷得像手术刀一样的声音，一刀一刀地，剖开叶凡自以为是的“真相”。


    “我和他，也详细地，问了你妈妈的事情。”


    “你妈妈，并非是被他用什么卑鄙手段控制了。”


    “事实是，你母亲的体质，非常特殊，属于万中无一的‘太阴之体’，这种体质的武者，在突破境界的关口，极易引动天地能量反噬。”


    “她之所以会那个样子，就是因为她在突破三品武者的过程中，遭到了严重的反噬，心神失守，差点走火入魔。”


    “是秦叔叔，他恰好精通一门极为高深的，可以调和阴阳二气的功法。”


    “是他，仗义出手，耗费了自己大量的气血和精力，才帮你妈妈，暂时压制住了那股反噬的力量，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苏晚晴的语速不快。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沉重无比的，铅弹。


    狠狠地，射入叶凡的脑子里！


    将他那本就混乱不堪的思维，搅得，天翻地覆！


    太阴之体？


    反噬？


    精通高深功法？


    仗义出手？


    耗费气血精力？


    这……


    这都……


    是什么跟什么？！


    叶凡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是荒谬！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一个，三流网络写手，胡编乱造出来的，狗血故事！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


    但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滑稽的，诡异逻辑！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看着苏晚晴。


    看着她那张一本正经，说出这番荒唐言论的，漂亮的脸蛋。


    一个更加恐怖，更加让他无法接受的念头，浮了上来。


    小姨她……


    不会是……


    疯了吧？


    被那个秦枫，用谎言和花言巧语，给彻底洗脑，洗疯了？！


    然而，苏晚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


    她看着他那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眼中的不耐烦，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


    她甚至，连“小凡”都懒得叫了。


    “叶凡。”


    她的声音，冷硬得像一块铁。


    “我知道你不信。”


    “我知道在你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里，无法理解这种超出你认知的事情。”


    “你觉得这一切，都很荒唐，对不对？”


    她往前，逼近了一步。


    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叶凡的眼睛。


    那股强大的，属于二品巅峰武者的气势，毫无保留地，朝着叶凡，碾压了过去！


    叶凡本就气血尽失，身受重伤，被这股气势一冲，顿时感觉胸口一闷，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后退。


    但他的身后，就是冰冷的，坚硬的，水泥墙壁。


    退无可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姨，这个他曾经以为最亲近的人，用一种，审视仇人般的目光，凌迟着他最后的尊严。


    “你若是不信的话……”


    苏晚晴的声音，压得极低，极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


    带着一股，让叶凡感到灵魂都在战栗的，终结一切的，决绝。


    “大可以在你妈妈醒来之后，自己，去问她。”


    “你亲口去问她！”


    “问问她，是谁救了她！”


    “问问她，秦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去问！”


    “看看她，是如何说的！”


    “看看，你所谓的真相，和你妈妈亲口说出来的‘事实’，到底，哪一个，才更荒唐！”


    世界。


    在这一刻。


    彻底化为了，虚无。


    叶凡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他只是，靠着身后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骄傲的眼眸。


    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比楼梯间外的晨光，还要死寂的……


    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