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沈青禾他们刚做好午饭，家里就来了人。


    来的是苏明允一个同族的堂叔，苏水田。


    苏水田来得很突然，沈青禾也有点猜不透他是来干什么的。两家平日也不怎么来往。毕竟村子里五六十户人，住得远的走路得走一刻钟多才行，平时没事来往什么？都是和自家附近这十多户熟一点。


    而且山边也不全是大平地，有时候这十来户在这片平地上，另外十来户就在另外一块平地上了，互相之间还有一点高度差呢。


    不过来者都是客，沈青禾还是笑眯眯招呼苏明允坐，又让苏临苏照去给他倒水喝。


    苏水田是典型的村里老汉，种了一辈子的地，背都佝偻下去，黝黑，脸上皱纹深刻，指缝里还有洗不干净的黑泥。


    原身都没有见过苏水田几次。多是苏家有谁办事请客，然后遇上点个头喊一声的经历。


    苏明允也很客气。


    他与沈青禾笑着说：“小时候，水田叔还带着我们去山上玩过。那时候他们家养了一只大水牛，我还骑在上头摘过桑果儿。”


    沈青禾听得点点头：“那你和水田叔好好说会儿话。”


    但她盲猜，一会儿苏明允就笑不起来了。


    苏水田肯定不是上门来说喜事的。毕竟从进门开始，就不是笑容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


    反而透着一股局促和愁苦。


    苏明允跟苏水田寒暄了几句，问了问苏水田和他媳妇的身体，问了问地里的庄稼，说了几句很快就收麦子了，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然后，苏明允终于问到了正事：“水田叔今天过来是有事跟我说？”


    苏水田抬头看了一眼苏明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明允笑容还是很热情：“水田叔？”


    苏水田叹一口气，忽然起身就对着苏明允要跪下：“叔张不开嘴啊！但叔只能来求你了！”


    苏明允吓得连忙一把扶住苏水田：“水田叔你这是干啥？有话直接说就是，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自古长辈拜晚辈，就是折晚辈的寿，晚辈受不得的。


    苏水田竟是眼里有了水光，虽然被苏明允扶着坐下了，可却更愁苦了，他连连叹气，摇着头道：“我没脸说啊！没脸说！”


    苏明允已经意识到一些东西了，这会儿也是下意识看了一眼沈青禾。


    沈青禾没看苏明允，但脸上表情还是平静平和，甚至还带着微笑的。


    可不知为啥，苏明允反而更忐忑了。


    总觉得沈青禾其实已经开始生气了——如果苏明允读过书，就会知道，当你犯错时候，班主任笑得越平和，一会儿的暴风雨就越猛烈。


    但现在都这个情况了，苏明允还是只能硬着头皮问：“水田叔，到底咋个了？出啥子事了？”


    苏水田抹了一把泪花，唉声叹气：“还不是猛儿！猛儿他闯祸了！闯大祸了！”


    苏猛是苏水田的儿子。都二十了，按理说该说媳妇定亲了，可这不闹灾了，就拖到了现在也没动静。


    沈青禾在记忆里搜索了一遍，实在是找不出更多的印象。


    苏明允倒是皱起眉来：“猛儿闯啥子祸了？是把人打了，还是赌钱输了？”


    苏水田直摇头。


    沈青禾也是看出来了，这个苏猛儿估计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苏明允说的这两样事情，估计苏猛儿都干过。


    苏明允这下也猜不出来了。


    苏水田叹着气道：“他把人家猫儿坪上李家的闺女肚子给搞大了！现在李家放出话来，要么给十两银子下聘礼，风风光光把他们家闺女娶回家，要么就带人过来，卸猛儿一条腿！”


    看得出来，苏水田是真的焦心，说着说着，眼里又是泪花闪烁。


    苏水田说完了，又是怒骂：“早晓得这样，他生下来我不如就把他溺到尿桶里！老脸都丢尽了！”


    沈青禾想了想：我怎么记得苏水田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前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后头生了这个儿子才罢休？


    苏明允这会儿知道真相，也是沉默了很久。他大概猜到苏水田过来是干什么的了。


    但他还有点不死心，还是问了句：“水田叔你是想——？”


    苏水田看着苏明允，期期艾艾：“明允啊，你也晓得，你叔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养老送终，我总也不能看着他出事。我家里到处凑了凑，能凑出八两银，你看你这里……叔是借，等秋后粮食下来卖了好价钱，叔就还！”


    苏明允唯有沉默。


    他忽然想起沈青禾说的话：苏临去借钱，最后只有花嫂子给了二十多个钱。


    花嫂子家里其实不富裕。他们家还有个病秧子弟弟，常年要吃药花钱。二十多个钱，可能已经是他们家手里能拿出来的钱的一大半了。


    苏明允这个时候，突然很想问苏水田一句：那天，我儿苏临有没有去你家借过钱？


    但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能问出来。


    沈青禾在旁边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钱是苏明允带回来的，他要借，她可以给。但是……


    苏水田看苏明允没说话，也是尴尬又局促，小心翼翼道：“明允，叔也是真的没法子了，叔才找到你。你们家刚分了粮食和地……”


    “水田叔，我娘那儿你没去问问吗？”苏明允看着苏水田，问了这么一句话。


    苏水田一愣，也是无奈：“怎么没问？问了，嫂子说她手里也没啥钱，都分给你们了。最后她给了我五百文。”


    沈青禾听着这话就笑了。


    这一招祸水东引可真是厉害啊——什么叫都分给我们了？


    沈青禾还是不开口多说一句话，只看苏明允怎么处置。


    苏明允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娘说，给我家分钱了？”


    苏水田搓了搓手：“嫂子倒没这么说，但也就是这么个意思，明格媳妇也说了，他们家现在手里紧，苏举念书花销太大。但也给了二百文。”


    沈青禾更想笑了。


    苏明允轻声道：“可我家青禾当时到底分了多少东西，大家都是看着的。只有粮食，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