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工单

作品:《阴阳剥皮人

    林工的手指在微凉的终端屏幕上轻轻一点,接受了任务。


    这是一项他再熟悉不过的例行工作:为新建成的城东地下中央能源舱登记首批核心设备的物理档案。


    地点是全新的,流程是古老的。


    半小时后,他站在了能源舱的入口。


    崭新的合金大门泛着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混凝土养护剂和新设备机油混合的、代表着秩序与未来的气味。


    这里深埋于地下,与世隔绝,是城市跳动的新心脏。


    他按部就班地核对设备清单,拍照,记录编号。


    一切都井然有序,直到他走到能源交换总阀前。


    这是一台巨大的球阀,银灰色的外壳上用激光蚀刻着清晰的编号:“D0-Ext-001”。


    根据设计图纸,这里是“D0延伸段”的起点,一个安全、无历史遗留问题的区域。


    林工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个官方编号上。


    他微微侧过身,让头灯的光线以一个极小的角度斜斜掠过铭牌的边缘。


    就在那里,在激光蚀刻的官方编号下方,有一片区域的金属光泽与周围略有不同。


    他戴上白手套,指腹轻轻拂过。


    那是一种比发丝还纤细的触感,像是被某种强酸腐蚀后又经过了精细打磨,试图掩盖痕迹。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一小瓶石墨粉,轻轻吹在铭牌上,然后用软毛刷扫去浮粉。


    在官方编号的阴影里,一个几乎无法辨认的符号残留了下来——一个残缺的“C7”,旁边还有一个更淡的、代表着“变体”或“增量”的三角符号“Δ”。


    是它。


    那个本应被彻底封存、被从系统里抹去的幽灵,以一种物理蚀刻的方式,成为了这座城市新能源心脏的一部分。


    林工面无表情地站直了身体,将这一幕收进眼底,却没在心里留下任何波澜。


    他没有去翻阅那份已经被“优化”过的图纸,更没有打开终端准备提交异常报告。


    他知道,报告这个,就等于亲手拉响了整座城市的警报。


    回到地面办公室,他打开了档案填报系统。


    在为“D0-Ext-001”号设备创建档案时,光标在“所属管网编号”一栏安静地闪烁。


    下拉菜单里,罗列着A到F的各类选项。


    他没有选择“D”,也没有选择其他任何一个字母。


    他的手指在键盘的空格键上,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三下。


    那一片空白的输入框,像一个沉默的黑洞。他点击了保存。


    系统似乎迟滞了一下,像是无法理解这个“无”的指令。


    一秒后,页面刷新,那份新档案被成功创建。


    在“所属管网编号”那一栏,系统自动将他的三个空格补全为了一个标准化的占位符:“N/A”。


    不适用。


    从那天起,林工发现了一个微小的变化。


    每当他从自己的终端上调阅这台核心阀门的档案信息时,页面总会莫名其妙地卡顿大约两秒钟,随后跳出一个提示:“部分信息权限受限,无法显示。”而当他询问其他有权限的同事时,他们都茫然地表示一切正常,并且在他们的记忆里,那个片区从规划之初就一直、且只叫“D0”。


    林工知道,这不是系统故障。


    是那个由他亲手植入的“信息空洞”,正在迫使集体认知进行一次微创手术,主动切割、修正任何可能指向危险的偏差。


    与此同时,王主任受邀参加了一场关于城市数字化治理的高端研讨会。


    会议的主题是“历史数据完整性与公共信任的重建”。


    一位德高望重的历史学教授在台上慷慨陈词,强调必须百分之百地保留所有原始记录,声称“哪怕是有争议、甚至错误的记录,也是历史真实的一部分,抹杀它们就是对未来的不负责任”。


    掌声雷动。


    轮到王主任发言时,他没有打开准备好的PPT,只是缓步走上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A4白纸,将其展开,展示给所有人。


    那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


    “我们常常以为,记住才是负责。”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但有时候,划掉也是一种记录方式。它记录了我们曾经决定要忘记什么。这比假装它从未发生过,要诚实得多。”


    全场一片寂静。


    会后,主办方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请他提交发言讲稿用于存档。


    王主任点点头,回到休息室,用笔记本电脑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什么都没写,直接保存,文件名是系统默认的“response.docx”。


    他将这个空白的文档发给了主办方。


    三天后,一则不起眼的系统更新补丁被推送到了全市的档案管理系统中。


    更新日志里新增了一条功能说明:“为应对潜在的数据污染风险,新增‘敏感字段模糊化处理建议’模板功能。”


    当管理员点开这个新功能的示例模板时,看到的,正是一个名为“response.docx”的空白文档。


    听到这个消息时,王主任正在家中。


    他破天荒地从一个尘封的铁盒里找出了一根香烟,点燃。


    这是他戒烟七年来的第一根。


    他只吸了一口,便感到一阵剧烈的不适,立刻将烟摁灭在阳台的水泥地面上。


    那一点燃烧后的烟灰,在粗糙的地面上散开,形状酷似一个被软件从文本中删除时,留在原地的、模糊的占位符。


    而另一边,林工的生活也开始出现新的异样。


    他的工作日志,一本厚实的、每天都需要填写的硬壳笔记本,变得不再可靠。


    每天清晨,当他翻开新的一页准备记录时,总会发现页面的最顶端,多出了一行用极淡的2B铅笔写下的字。


    “安宁巷三号井盖23:17”


    “西环铁路桥下02:44”


    “废弃纺织厂冷却塔19:01”


    字迹清隽、严谨,带着一种熟悉的、解剖刀般的精准。


    林工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无限趋近于沈默的笔法。


    他尝试了所有理性的方法。


    他更换了全新的笔记本,第二天字迹依旧出现。


    他将笔记本锁进加厚的铁制工具箱,第二天打开,那行字安静地躺在首页。


    他甚至将一本写满字迹的日志带回家,在水槽里付之一炬,亲眼看着它化为灰烬。


    可第二天,他从部门仓库领来的、塑封都未拆开的新日志上,依然准时出现了那幽灵般的字迹。


    一种无法被物理逻辑隔绝的信息渗透。


    第七天,当他再次看到那行“C7泵站旧址00:00”的铅笔字时,他放弃了抵抗。


    他没有试图擦掉它,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孩子玩剩下、被他随手带来的红色蜡笔,在那行字的下方,郑重地画了一个不甚圆润的圆圈。


    然后,他在圆圈里,写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无”字。


    无,即不存在。


    以一个明确的“否定”概念,去覆盖那个试图被“记起”的坐标。


    当晚,林工罕见地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间白得刺眼的解剖室里,穿着法医制服的沈默背对着他,肩膀的轮廓清晰而瘦削。


    就在沈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要缓缓转身的那一刻——


    林工猛地惊醒。


    他没有丝毫犹豫,冲到桌边,一把抓起那本日志,粗暴地撕下了写着字和蜡笔圈的那一页。


    他冲进车间的维修区,撬开一台待修水泵的密封法兰,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死死地塞进了厚重的橡胶密封圈的缝隙里。


    然后,他用扳手将法兰重新拧紧、锁死。


    从那以后,他的日志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多余的字迹。


    数周后,一场百年不遇的强台风裹挟着暴雨袭击了这座城市。


    城区内涝严重,多个地下泵站的远程控制系统因信号干扰而失联。


    应急指挥中心一片混乱,调度指令雪片般发出,却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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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混乱中,有人惊恐地发现,唯独林工负责的城西片区,虽然同样暴雨倾盆,但所有泵站的本地AI系统运行平稳,自主排涝,没有一台失联。


    紧急排查后,原因找到了:城西片区所有的通讯基站,从物理层面就彻底屏蔽了所有以“C”字母开头的指令频段。


    在海量冗余的灾备通讯协议中,这本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分支,但在台风造成的复杂电磁环境下,它却成了某种未知干扰信号入侵的主要通道。


    上级的问责电话立刻打到了林工这里。


    他平静地从档案柜里抽出一份半年前提交的设备检测报告,报告声称,该区域地下曾受到过历史遗留的、微弱的工业同位素辐射,经过他的模拟测试,“C波段”的特定频率极易在该环境下引发设备谐振,造成不可预估的损坏。


    这个“科学”的解释无懈可击。


    调查组采信了他的结论,非但没有问责,反而将“特定区域物理屏蔽C频段”作为一项成功经验,向全城推广。


    事后,林工独自一人来到一处检修井下。


    他在潮湿的井壁上,用随身携带的刻刀,刻下了一道新的符号:一个开口的圆环,而那个开口,被一道粗粗的、仿佛蜡油封死的横线堵住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安全,不是消灭威胁,而是让威胁永远找不到可以进入的门。


    这天凌晨三点,林工床头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起。


    他接起,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电流声。


    十秒后,电话自动挂断。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他没有立刻睡去,而是习惯性地回拨过去,听筒里传来运营商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他挂断电话,没有删除通话记录,而是打开了手机的后台缓存数据流,进行检索。


    很快,他找到了一条刚刚生成、又被立刻抹除的短讯缓存。


    那是一条没有被成功发送,却在系统中留下了残影的信息:


    “你还记得我是谁?”


    发送时间戳,精准地指向了七年前的今天——沈默最后一次出勤,被记录为“失踪”的那一天。


    林工静静地看着那行字,没有选择删除,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退出了数据流,打开了手机里的语音备忘录,点击了录音。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手机录制了三十秒钟的、混合着窗外微弱风声的空白音频。


    然后,他停止录音,将这段空白音频命名为:“今日巡检正常”。


    做完这一切,他将这个音频文件上传到了他的私人云端备份盘。


    几乎就在上传完成的一瞬间,他再次切回后台,那条诡异的短讯缓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放下手机,望着窗外地平线上泛起的、一丝鱼肚白色的微光,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脑海中勾勒出赵师傅的脸了。


    不是刻意忘记,而是那张脸的细节,连同那半截香烟的味道,都像是被一层磨砂玻璃隔开,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彻底想不起来了。


    他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几天后,王主任在家中收到了新一期《城市规划内参》。


    他翻到关于未来五年基础设施蓝图的那一页,密密麻麻的管线、光缆、能源管道如同人体的血脉和神经,遍布纸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复杂的标记,A1-供水主动脉,B4-高压输电网络,F9-数据光缆束……以及那个刺眼的,被圈起来重点标注的“D0-能源交换中枢”。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图纸上一个标为“G27”的备用燃气管道编号上,轻轻停了下来。


    字母,加数字。


    这是一个多么高效、简洁,却又多么危险的命名体系。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坐标。


    一个坐标,就是一个可以被呼唤的靶子。


    他缓缓合上了那份厚重的蓝图,眼神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