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骑着神兽谛听，沐浴着天道功德所化的护体佛光，一步踏入了那阴气森森的幽冥地府。


    地藏身上的佛光所到之处，周围的阴气自动退散，那些游荡的孤魂野鬼都避开了他，不敢靠近。


    地藏并未急于行事。


    地藏骑着谛听，走在这片新生的世界里，观察着这里的一切。


    地藏看到了那条隔绝生死的忘川河，河水玄黄，流淌着。


    他看到了那座通往新生的奈何桥，桥上魂来魂往，秩序井然。


    他看到了桥头的那位孟婆，正在为每一个踏上轮回之路的魂魄，递上一碗能忘却前尘的汤。


    地藏还看到森罗殿前，无数亡魂在鬼差的引领下，排着队伍，等待十殿阎罗的审判。


    有善魂，在审判之后，被鬼差引领着，笑着踏上奈何桥。


    也有恶鬼，在审判之后，被套上枷锁，由牛头马面押往地府深处，准备接受刑罚。


    整个地府的秩序虽然才刚刚建立，但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法度森严。


    地藏见此，点了点头。


    那位紫微大帝，确实手段非凡。


    然而，当地藏骑着谛听，走过那些秩序井然的区域，来到地府边缘专门用来关押罪孽深重之辈的区域时。


    地藏看到眼前的景象，停了下来。


    那里有数之不尽的恶鬼，因为罪孽太过深重，无法立刻投入轮回，甚至连接受审判的资格都暂时没有。


    他们被囚禁在一片片由地府阴气化作的牢笼之中。


    他们在里面哀嚎，互相撕咬，身上散发着怨气与戾气。


    地藏看着他们，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


    地藏没有再继续前行。


    地藏并未前往那威严的森罗殿，去拜见此地名义上的主宰者十殿阎罗。


    地藏直接在忘川河畔，寻了一处阴气与怨气最为浓郁的空地。


    地藏从谛听的后背上下来，盘膝而坐。


    地藏将那根由准提圣人赐予的九环锡杖，立在自己身前。


    然后，地藏闭上了双眼。


    地藏开始诵读他所修行的经文——《地藏本愿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地藏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他那准圣巅峰的法力，混合着他发下大宏愿时所获得的天道功德之力。


    化作一个个肉眼可见的，散发着金光的“卍”字佛印。


    这些佛印从他的口中飞出，向着四周扩散而去。


    佛光普照之处，那些哀嚎的恶鬼，身上的戾气与怨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洗去。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祥和。


    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平静。


    很快，就有一些怨气较轻的亡魂，停止了哀嚎。


    他们走出牢笼，来到地藏的面前，跪倒在地，对着地藏口诵佛号。


    地藏见此，继续诵经。


    但是，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了。


    这些被地藏“度化”了的亡魂，并没有按照地府的规矩，前往森罗殿去接受审判，清算自己生前的因果。


    他们也没有踏上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去投胎转世，重获新生。


    他们找到了一个可以逃避一切的港湾。


    他们围绕在地藏的身边，一同诵读经文，形成了一个独立于地府秩序之外的，“地上佛国”的雏形。


    随着时间的推移。


    越来越多的亡魂被地藏的诵经声所吸引。


    他们放弃了去森罗殿排队，转而跑到地藏的身边，寻求佛光的庇护。


    这一下，整个地府刚刚建立起来的秩序，开始出现了混乱。


    森罗殿前，等待审判的队伍，出现了巨大的缺口。


    负责押送魂魄的鬼差们发现，很多记录在案的魂魄，根本就不来报到。


    黑白无常手持勾魂锁链，前去锁拿那些罪孽深重的恶鬼。


    然而他们靠近地藏所在的区域，便被那层由天道功德凝聚而成的护体佛光，挡在了外面。


    那佛光至刚至阳，对他们这些阴神有着天然的克制。


    他们无法靠近分毫。


    ……


    第一殿，秦广王殿内。


    秦广王看着殿中那面可以监察整个地府的宝镜，镜中显示的景象让他皱起了眉头。


    首席判官崔珏手持判官笔，站在一旁，也为此事发愁。


    “大王，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崔珏指着镜中的画面，说道。


    “这个地藏，以度化为名，公然收容那些该受审判的亡魂。如今已经有超过三成的魂魄滞留在他那里，不入轮回，不消因果。”


    秦广王哼了一声，声音含着怒意。


    “本王早就看出来了，这哪里是度化，分明就是在和我地府抢夺气运！”


    一旁的黑白无常也躬身来报。


    黑无常开口道：“启禀大王，我兄弟二人前去锁拿那罪大恶极的‘血手屠夫’之魂，却被那地藏的佛光所阻，无法近身。”


    白无常补充道：“那恶鬼甚至还躲在佛光之后，对我等进行嘲讽，嚣张至极！”


    秦广王一掌拍在了身前的案牍之上，整个大殿都为之一震。


    “岂有此理！”


    秦广王喝道：“这地藏仗着自己有天道功德护体，有圣人做靠山，竟然如此无视我地府的法度！”


    崔珏在一旁劝道：“大王息怒。此事非同小可，地藏毕竟是圣人弟子，又身负天道认可的大宏愿。我等若是强行与他冲突，恐怕会落人口实。”


    秦广王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问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崔珏沉吟了片刻，说道。


    “此事，已经超出了我等的职权范围。”


    “为今之计，只有立刻上报圣父大帝，由大帝亲自定夺！”


    秦广王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


    ……


    地藏的行为，凌尘在紫微宫中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切，并未出乎凌尘的预料。


    接到十殿阎罗的禀报之后，凌尘的一道神念化身，从紫微宫的帝座之上分离。


    下一刻，这道化身便直接降临在了地藏那片“地上佛国”之外。


    凌尘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天地异象。


    但是他身上那股属于地道之主的威严，却让地藏的诵经声停了下来。


    凌尘没有立刻动手。


    凌尘看着那数以万计围绕在地藏身边，逃避审判的魂魄。


    许久之后，凌尘才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地藏的耳中，也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亡魂的耳中。


    “地藏，你可知，你的慈悲，正在制造新的罪孽。”


    地藏睁开了双眼。


    地藏看着眼前这道散发着威严的身影，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稽首礼。


    地藏说道。


    “贫僧不知星主所言何意。”


    “贫僧在此度化亡魂，消解他们的怨念，助他们脱离苦海，乃是善举，何来罪孽之说？”


    凌尘的化身笑了。


    “善举？那我来问你，何为善？何为恶？”


    不等地藏回答，凌尘便直接开口，发出了他的第一问。


    “那边那个魂魄，生前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员外，一生修桥补路，救济穷苦，积累了不小的功德。按照地府的法度，他死后本该入轮回之中的人道，甚至天道，去享来世之福报。”


    凌尘指着一个被佛光吸引，跪在地藏面前的善魂，问道。


    “可如今，他却被你的佛光吸引，滞留于此地，不得轮回，无法兑现他的善报。你告诉我，这对他而言，是善，还是恶？”


    地藏闻言，沉默了。


    凌尘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又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边那个魂魄，生前是一个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罪孽深重。按照地府的法度，他死后本该被打入地狱，受尽刑罚，以消解他身上的业力。”


    凌尘继续说。


    “可如今，他却在你的佛光庇护之下，逃避审判，逍遥法外。你再告诉我，这对那些被他杀害的无辜冤魂而言，是善，还是恶？”


    地藏的脸色变得苍白。


    凌尘向前踏出一步，他身上的威严变得更加厚重。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


    “地藏！你只知一味地度化，却不知何为‘秩序’！何为‘因果’！”


    “你让善魂不入轮回，享受不到善报，这是在打击善行，是断了善者之善根！”


    “你让恶鬼不受惩戒，逍遥于法度之外，这是在纵容恶行，是助长恶者之恶念！”


    凌尘盯着地藏，说出了最终的审判之语！


    “你的慈悲，正在让这天地间的善者无赏，恶者无罚！”


    “这本身，就是在颠覆因果，扰乱轮回！”


    “你，正在制造这洪荒世界之中，最大的不公，最大的罪孽！”


    这一连串的质问，让地藏无法回答。


    地藏垂下了目光。


    但是，地藏很快又抬起了头。


    地藏对着凌尘再次行了一个稽首礼，说道。


    “星主之言，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贫僧认为，众生皆有佛性，万物皆可感化。”


    “只要加以时日，即便是最凶恶的鬼王，也终能被贫僧的佛法所感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地藏抬起头，看着凌尘。


    “到那时，地府之中再无一个恶鬼，所有亡魂皆心向良善。这，岂非是比任何刑罚都更好的结果吗？”


    凌尘看着地藏，摇了摇头。


    凌尘转身离去，不再与地藏多说一个字。


    只留下了一句话语。


    “既然如此，那你便自己看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