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苦难与绝望之中，幸存下来的人族，想起了他们的创造者。


    圣母，女娲娘娘。


    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一场席卷了所有人族幸存部落的祈祷，开始了。


    他们没有庙宇，便用泥土和木头，堆砌起简陋的神像。


    神像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每个人都清楚，那就是圣母的样子。


    他们没有香火，便将自己辛苦狩猎来的、最肥美的猎物，作为祭品，摆放在神像之前。


    在每一个残存的部落里。


    在每一个日出与日落。


    无数的人族，都跪倒在圣母的神像前，进行着虔诚的祈祷。


    “圣母娘娘在上！”


    “求求您，睁开眼睛，看看您的孩子们吧！”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跪在地上，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的部落，就在昨天，被一头路过的妖禽袭击，一半的族人都成了对方的食物。


    “我们的孩子，被当做血食。”


    “我们的家园，被轻易摧毁。”


    “我们，快要活不下去了啊！”


    “圣母，您创造了我们，为何……为何不救救我们？”


    ……


    首阳山，人族祖地。


    这里是人族的发源地，也是如今最大的人族聚集地。


    山巅之上，人族三位始祖，燧人氏、有巢氏、缁衣氏，正看着山下那片连绵不绝的祈祷人群，神情凝重。


    这场向圣母的集体祈祷，正是由他们三人共同决定并发起的。


    然而，百年光阴已过，洪荒大地上传来的，依旧是族人不断惨死的消息。


    而三十三天外，那座娲皇宫，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不行，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性情急躁的缁衣氏，率先开口。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


    “百年了！我们组织族人祈祷了整整百年！可结果呢？每天都有部落被灭，每天都有族人死去！圣母娘娘，根本就没有听到我们的声音！”


    一旁的有巢氏，这位带领人族建造了第一座房屋的始祖，叹了口气。


    有巢氏说道：“或许……是我们不够虔诚。我提议，在首阳山之巅，建造一座洪荒之中最宏伟的圣母祭坛，用我们所有的资源，来向圣母献祭，或许……”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燧人氏打断了。


    这位钻木取火，为人族带来光明与温暖的始祖，此刻的眼神，却是一片灰暗。


    “有巢，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燧人氏的声音沙哑疲惫。


    “这不是虔不虔诚的问题。”


    燧人氏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遥远的三十三天外。


    “圣母，她听得到。”


    “她什么都知道。”


    “她只是……做出了选择。”


    燧人氏的话，让有巢氏和缁衣氏都陷入了沉默。


    是啊，圣人全知全能，洪荒之内，有什么是她们不知道的呢？


    不知道，与不想管，是两个概念。


    缁衣氏不甘心地问道：“为什么？我们是她亲手创造的孩子啊！天底下，哪有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屠戮而无动于衷的？”


    燧人氏摇了摇头，眼中露出悲凉。


    “或许，在我们眼中，她是圣母。”


    “但在她的眼中，我们……只是她成圣的工具罢了。”


    这个结论，残酷到了极点。


    有巢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人族，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吗？”


    燧人氏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山下，那些依旧在虔诚祈祷，脸上还带着希望的族人。


    这位人族的领袖，心中感到了彻骨的无力与迷茫。


    ……


    三十三天外，混沌边缘。


    娲皇宫内，清净无为，道韵天成。


    圣人女娲，高坐于云床之上，周身造化之气流转不休。


    对于洪荒大地上，那些人族的祈祷、苦难与绝望，她都一清二楚。


    那一声声血泪交织的哭诉，清晰地回响在她的圣心之中，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


    她的圣人法眼，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此刻，就在一处名为“渭水”的河畔，一个中型的人族部落，正在遭受灭顶之灾。


    一群背生双翼的妖蛇，正从空中俯冲而下，将一个个哭喊的人族，抓到半空，然后活生生地撕碎。


    血雨，染红了渭水。


    宫殿中，一名侍立在旁的女童，看着女娲娘娘那毫无波澜的侧脸，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


    “娘娘……”


    女娲并未睁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女童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娘娘，人族……是您的孩子。他们此刻，正在遭受屠戮，他们……好可怜啊。”


    “我们，为何不救救他们呢？”


    听到女童的话，女娲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创造了人族，充满了慈悲母性的美眸之中，此刻，却看不到波澜。


    有的，只是如同天道运转般的冷漠疏离。


    女娲看着那名面带不忍的女童，平静地开口。


    “青霞，你修行时日尚短，不懂天数。”


    女童，也就是青霞，疑惑地抬起头。


    “天数？”


    女娲点了点头，声音缥缈。


    “人族，乃天道定下的，未来的天地主角。”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如今他们所经历的这一切磨难，不过是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残酷筛选罢了。”


    “这是弱肉强食的洪荒法则，对他们的考验。唯有在血与火中挣扎出来的强者，才有资格，执掌未来的天地。”


    “这是他们的‘天数’，亦是他们的‘劫数’。”


    女娲的语气，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我身为天道圣人，职责是维护天道的正常运转，顺应天数，而不是因为‘母子私情’，去肆意干涉。”


    “你，可明白了？”


    青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此为公理。”


    “公理之外，亦有私情。”


    女娲的圣念，微微一动，扫过了三十三重天，妖族天庭的方向。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淡漠。


    “我的兄长伏羲，如今正在妖族天庭之中，担任羲皇之位。”


    “他正借助妖族气运，参悟准圣大道，此乃他的成道之机。”


    “如今在洪荒大地之上，屠戮人族的，十有八九，皆为妖族。”


    “我若出手庇护人族，便是与整个妖族为敌。”


    “与妖族为敌，便是损害妖族气运。损害妖族气运，便是断我兄长的道途。”


    女娲看着青霞，问出了一个让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青霞，你告诉我。”


    “是一群刚刚诞生不久、与我并无实际感情的‘子民’重要？”


    “还是与我相伴了无数元会，从上古洪荒一直走到现在的、唯一的至亲兄长，更重要？”


    青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女娲也没有再等她的回答。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退下吧。”


    “是，娘娘。”


    青霞躬身告退。


    大殿之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女娲隔绝了所有来自人族的祈祷与哭诉，将自己的道心，重新沉浸在对天道的感悟之中。


    她的沉默，便是对人族命运的，最终宣判。


    ……


    洪荒大地上。


    人族的祈祷，还在继续。


    但希望，却在漫长的、得不到回应的等待之中，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殆尽。


    渭水河畔。


    那场由妖蛇发起的屠杀，终于结束了。


    整个部落，数千人口，如今只剩下寥寥数十人幸存。


    一名幸存的青年男子，浑身是血，跪在尸骸遍地的废墟之中。


    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孩子，都在刚刚那场屠杀中，死在了他的面前。


    青年男子抬起头，看向部落中央。


    在那里，一座由族人用最干净的泥土堆砌而成的圣母神像，还完好无损地立着。


    神像的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


    这丝微笑，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的讽刺。


    一名幸存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木杖，蹒跚地走到青年男子身边，声音颤抖地说道。


    “苍……别放弃……”


    “继续祈祷……圣母娘娘，一定会看到我们的虔诚的……”


    名叫苍的青年男子，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位老妇人。


    他的眼神，空洞死寂。


    “虔诚？”


    苍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


    “我的父亲，在被妖蛇撕碎的时候，嘴里还在念着圣母的名号，他够不够虔诚？”


    “我的妻子，为了保护孩子，被妖蛇活活吞食，她临死前，还在向神像的方向叩首，她够不够虔诚？”


    “我们整个部落，每日祭拜，夜夜祈祷，我们……够不够虔诚？”


    老妇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喃喃道：“圣母娘娘……或许……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别再骗自己了！”


    苍猛地站起身，对着老妇人嘶吼道。


    “没有圣母！”


    “根本就没有什么圣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