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的最后一问，是一座由悔恨与过往铸成的无形神山，轰然压下。


    这一问，将常曦跪伏的身体与她残存的精神，都彻底粉碎。


    回去？


    这个问题，由她提出时，尚带着卑微的希冀。


    可由凌尘用平静的语气问出时，便只剩下残忍的讽刺。


    常曦的元神在这一刻彻底涣散。


    她的眼神失去光彩，变得空洞，看不到眼前的任何事物。


    她的身体变得透明。


    精纯的太阴本源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溢散，消融于冰冷的混沌。


    她要道化了。


    这位太阴女神，正走向她修道路的终点。


    ……


    三十三天外的混沌一片死寂。


    所有大能都静静看着这一幕。


    看着一个曾与他们同阶的存在，在几句话之间被摧毁道心，走向灭亡。


    这比任何血腥的厮杀都更具冲击。


    ……


    凌尘看着眼前将要化道消散的女人。


    他心中，最后的因果牵绊就此断绝。


    凌尘伸出手。


    远处，羲和屏住呼吸，以为凌尘要出手相救。


    然而，凌尘并未搀扶常曦。


    他的动作里，没有温柔与怜悯。


    凌尘隔着数尺，屈指一弹。


    一道蕴含秩序之力的星光，没入常曦眉心。


    那道星光是无形的枷锁，强行稳住她将要崩溃的元神，也锁住了她溢散的本源。


    凌尘救了她。


    却并非出于善意。


    他不想让常曦死在这里，脏了他离去的路。


    ……


    做完这个动作，凌尘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里没有此前的质问，只有历经沧桑之后的平静。


    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尤其是让常曦，都未曾料到的话。


    “常曦，起来吧。”


    他的声音落下，常曦涣散的眼神，有了微弱波动。


    她缓缓抬头。


    然后，她听到了那一句，比任何辱骂和诅咒都更残忍的话语。


    “其实，你从未错过。”


    ……


    什么？


    常曦闻言，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浮现出不解。


    我……没错？


    不只是常曦。


    在扬的所有大能，听到这句话，也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羞辱了许久，最后又说她没错？


    这位紫微大帝的心思，确实深不可测。


    ……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凌尘给出解释。


    他的声音平淡，在阐述一条公理。


    “追寻更强大的力量，攀登更高的大道，为了证道可以舍弃一切。”


    “这是每个洪荒修士的本能，也是这条无情大道的‘正理’。”


    凌尘看着常曦，用陈述的语气说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没有错。”


    这句话，彻底否定了她所有“挽回”的理由。


    如果她是“错”的，那她还有忏悔和弥补的可能。


    可如果她的所作所为，本身就是“对”的，是符合大道的“正理”，那她的后悔，她的卑微，她此刻所做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扬自欺欺人的闹剧。


    ……


    凌尘没有理会她脸上褪尽的血色。


    他继续用平静的语气，为她的行为做出最终定性。


    “你只是，在那个命运的岔路口，做出了最符合你当时本心的一个选择。”


    说完这句话，凌尘的话锋一顿。


    他的目光从常曦的身上移开。


    凌尘转头，望向广阔的洪荒天地，也望向龙辇之中，那两个正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与依赖的女儿。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而现在，”


    他的声音变得清晰。


    “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


    “我的选择，是守护我的家人，执掌我的神庭，走一条属于我自己的，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束缚的通天大道。”


    ……


    说完了自己的选择。


    凌尘将目光重新落回常曦身上。


    那目光里，再也没有任何熟悉的情感，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看，”


    凌尘的声音，是最终的裁决。


    “我们选的路，从你当初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背道而驰。”


    “既然道不同，又何谈同行？”


    他看着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常曦，你好自为之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


    说完这句话，凌尘没有留恋。


    他甚至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常曦一眼。


    凌尘转过身。


    那个背影决绝，没有犹豫。


    凌尘一步步走回他的星光龙辇。


    ……


    珠帘落下，隔绝了两个世界。


    “起驾。”


    “回宫。”


    平淡的声音从龙辇之中传出。


    “喏！”


    龙辇之后，数百位身披星光神甲的星君齐声应喝。


    声音整齐，带着铁血森严。


    拉动车辇的八条大罗金仙境星光巨龙，发出一声让混沌空间震颤的无声咆哮。


    星辰神庭的军团随之启动。


    那辆龙辇带领着军团，化作一道壮丽的星光长河，缓缓驶入混沌深处。


    最终，消失不见。


    走得干净。


    走得彻底。


    ……


    宏大的队伍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跪在冰冷混沌中，那个失魂落魄的白色身影。


    凌尘走了。


    带走了她的希望，也带走了她所有的念想。


    他最后那句“你没错”，比任何辱骂和诅咒都更诛心。


    因为它将她所有的行为，都定义为一次纯粹、愚蠢、符合大道的“个人选择”。


    而她，必须要独自一人，去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万劫不复的后果。


    她的悔恨。


    她的卑微。


    她的一切。


    都随着那道远去的星光，彻底失去了意义。


    ……


    她伸出手。


    想抓住那已经消失的星光。


    最终，那只手在空中无力地划过，然后重重垂下。


    整个人，如同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雕，永远地，定格在了这片冰冷的混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