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尘那句“究竟是何居心”的问罪之言，回荡在大殿之内。


    这声音，让殿内紧绷的气氛破碎。


    空气中充满了杀机。


    所有大能都停止了思考。洪荒之中，竟有人敢当面问罪天道圣人，这让他们无法理解。


    “大胆狂徒！”


    一声怒喝打破了寂静。是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起身，周身清气流转，三宝玉如意在头顶沉浮，散发威严。


    他伸手指着高台之侧的凌尘，怒道：


    “安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老师大道！”


    “老师传道天下，乃是无量功德。你这狂徒不知感恩，反而在此颠倒黑白，动摇我玄门根基！”


    元始天尊的声音洪亮，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信奉的“秩序”与“尊卑”。


    “你……”


    元始天尊正要怒斥，甚至准备出手，维护圣人威严。


    就在此时，讲台之上，始终没有表情的道祖鸿钧，动了。


    鸿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然后，对着元始天尊的方向，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


    这个动作很轻，不带烟火气。


    但是，元始天尊所有即将出口的话语，所有凝聚起来的法力，都在这一瞬间，被一股伟力抚平，消散于无形。


    元始天尊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不是被禁锢了，而是从道祖的动作中，读懂了含义。


    ——住手。


    ——退下。


    鸿钧制止了元始天尊。


    这个举动，让紫霄宫内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他们本以为，元始天尊的出头，会是道祖降下雷霆之怒的前奏。可道祖没有发怒，反而阻止了唯一站出来维护他威严的弟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鸿钧的目光没有去看元始天尊，而是从始至终，都落在他对面的青衣男人身上。


    鸿钧看着凌尘。


    那双与天道合一的眼眸中，出现了复杂的情绪。


    那情绪，不是愤怒，也不是威严。那是一种混合了赞许，感慨，怅然，还有万古以来无人能懂的寂寞与释然。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紫霄宫内，寂静再次降临。


    三千大能屏住呼吸，听不到自己的心跳。


    他们都在等待圣人的宣判。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在众人觉得自己的元神快要在这份沉寂中被压垮时，鸿钧，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不含感情、高高在上的天道之音，而是带着穿越了无尽岁月的怅然。


    鸿钧对凌尘说：


    “你说的……都对。”


    ……


    ……


    你说的，都对。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道祖鸿钧的口中说出，其威力，比任何神通法术、比任何先天至宝的轰击，都要恐怖。


    这四个字响起，刚刚还怒不可遏的元始天尊，僵在原地。


    下方所有大能们，大脑空白。


    圣人承认了？


    承认自己错了？


    承认自己传授的大道，是“歧路”？


    这怎么可能！这颠覆了他们亿万年来建立的认知！


    讲台之上，鸿钧没有理会下方众人近乎崩溃的神情，仿佛只是在对凌尘一个人解释。


    他的目光看向紫霄宫外的无尽混沌，声音变得悠远。


    “以力证道，确实是万道之基，是通天正途，是至高之法。”


    “力之极致，可破一切法则，可超脱一切束缚。甚至……”


    鸿钧的声音顿了一下，才说出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可超脱，天道。”


    这句话，让下方众人心神剧震。


    鸿钧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凌尘，继续说道：


    “但是，此路难行。”


    “自盘古大神身化万物之后，洪荒世界的法则便已定型，天道的秩序也已然形成。”


    “这方天地世界，它的规则，它的存在本身，已经不再允许出现第二位能够以力证道，撼动其根本的存在了。”


    他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说法，只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


    “盘古大神开辟了这方天地，也定下了这方天地的至高法则。”


    “后来者，在这方天地之中修行，便只能遵循他定下的法则。”


    “除非，后来者能拥有超越盘古大神开辟天地时的力量，将这整个洪荒世界，连同其法则本身，一同打碎，然后重建。”


    鸿钧说到这里，淡漠的目光扫过下方已经听傻了的三千大能。


    “星主，你觉得，这洪荒众生，又有几人，有这个能力？”


    这个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答案不言而喻。


    没有，一个都没有。


    就连蒲团上的三清，身为盘古元神所化，也做不到。


    鸿钧的目光，最终回到了凌尘的身上，语气中带上了询问的意味。


    “贫道所传的这‘斩三尸’之法，并非最强之道，也并非完美之道。”


    “但它，是这方天地法则之下，最稳妥、最普适，也是唯一能让最多的生灵，窥见‘圣境’门槛的‘方便法门’。”


    “贫道此举，是为了玄门道统的延续，也是为了给这洪荒众生，留下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


    “星主，贫道所为，你可认同？”


    这番话，终于让众人明白了道祖的苦心。


    原来不是道祖藏私，而是那条真正的至高大道，已经走不通了。斩三尸之法，是道祖在一条绝路上，为众生开辟出的一条小道。


    虽然窄，但至少能走。


    听完鸿钧的解释，凌尘身上源自混沌魔神的锐利与霸道，缓缓收敛。


    凌尘看着鸿钧，用平等的姿态，点了点头。


    “为众生计，道祖此举，确有功德。”


    凌尘承认了鸿钧的功绩。


    但是，他话锋一转。


    “但是，方便法门，终究只是小道。”


    “你可以传授此法，但你也应当告知他们真相，告诉他们这条路的缺陷与尽头，让他们自行选择。”


    凌尘的目光变得深邃。


    “而不是以圣人之尊，以大道正统的名义，将所有人都引上一条早已注定结局的路。”


    “因为那样，会磨灭他们的雄心，断送他们之中，或许存在的，那唯一能够走出新路、超越一切的可能。”


    “道，不该被垄断，也不该被定义。”


    听完凌尘这番话，讲台之上，鸿钧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穿越了万古时空，充满了感慨。


    鸿钧看着凌尘，缓缓地点了点头。


    “星主之言，善。”


    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元始天尊道心动摇的话。


    “是贫道，着相了。”


    圣人亲口承认，自己“着相”了。


    承认自己的思想，落入了形式，有了局限。


    这个承认，比之前那句“你说的都对”，带来的冲击更大。


    这意味着，在这一次大道之争中，圣人退了一步。


    鸿钧站起身。


    鸿钧看向下方那些已经陷入呆滞与混乱的弟子们。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含感情却威严无上的天道之音，响彻整个紫霄宫。


    “今日，紫微星主与贫道论道，为尔等点明了‘以力证道’与‘斩三尸证道’两条道路。”


    “前者至强，却近乎断绝。后者普适，然终有尽头。”


    “道途自选，后果自负。此后，再无疑问。”


    说完，鸿钧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凌尘的身上。


    鸿钧对下方三千大能，下达了一道圣人法旨。


    “星主之道，与吾不同，亦是无上大道！”


    “尔等见他，当敬之，如敬贫道！”


    这道法旨，深深地刻在了在扬所有人的元神之中。


    盖棺定论！


    鸿钧不仅公开承认了凌尘的“道”与自己的“道”是同一层次的存在，甚至要求所有人，尊敬凌尘，要如同尊敬他这位道祖。


    这是何等的地位，何等的荣耀！


    这一刻，紫霄宫内，再也无人敢对那个青衣男人，有丝毫的不敬。


    元始天尊默默地坐了回去，他低着头，神色复杂，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帝俊和东皇太一，则是熄灭了所有与之为敌的心思。与道祖平起平坐，论道还能让圣人承认“着相”的存在，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够算计的。


    而三清之中的通天教主，看着高台之侧的凌尘，双眼之中爆发出光彩，那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狂热与崇拜。他觉得，凌尘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与他“截取一线生机”的道，完美契合！


    一扬足以颠覆洪荒的“问罪”，最终以“圣人承认，平辈论道”的方式收扬。


    然而，它在洪荒所有顶尖大能心中掀起的波澜，却永远无法平息。


    凌尘的形象，也从这一刻起，从一个强者，升华为一个足以与道祖比肩的……


    传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