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贫道平起平坐”这句话，回荡在整座紫霄宫时。


    在后方那三千名红尘客之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猛地一晃。


    常曦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她脚下的青石地面，似乎变成了一片虚无的深渊，要将她吞噬。


    她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一只冰冷的手，及时地扶住了她的手臂，让她没有当众倒下。


    是她的姐姐，羲和。


    羲和扶住了她，但没有看她。


    羲和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高台之上，那个端坐于第七蒲团的身影。


    常曦的脑海之中，一片轰鸣。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三千大能的呼吸声消失了。


    大道流转的道韵之音消失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四个字，在她的元神深处，反复地，疯狂地回响。


    紫微星主。


    紫微星主！


    紫薇星主！！！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开始倒流。


    她的眼前，高台之上那个男人的身影，开始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疯狂地重叠。


    她仿佛又回到了太阴星。


    回到了那棵她最熟悉的月桂树下。


    在无数个漫长的岁月中。


    她在广寒宫内，努力地闭关，感悟太阴大道，想要追上姐姐的脚步，想要成为洪荒之中，最耀眼的女仙。


    而他，凌尘。


    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独自一人，躺在那棵清冷的月桂树下。


    他的嘴里，总是随意地叼着一根不知从哪来的草根。


    他的双手枕在脑后，悠闲地，看着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冷的洪荒星空。


    一看，就是数百年。


    一看，就是数千年。


    一看，就是数万年。


    那时候的自己，偶尔从闭关中醒来，看到这一幕，心中总会升起鄙夷。


    “你看他。”


    “无所事事，不思进取。”


    “就这样看着天空，能看出什么大道来吗？”


    “真是浪费光阴，辜负了这身修为。”


    这个念头，曾经在她的心里，出现过不止一次。


    这个念头，在今日，却化作了一柄最锋利的刀，狠狠地，刺进了她的道心。


    他不是在“看”星空。


    他是在“审视”自己的疆域！


    常曦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另一个画面，更加清晰地，从她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


    那是一次，她成功突破了一个小境界，道心通明，心情大好。


    她难得地，主动走到了他的身边。


    他从星空中收回目光，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笑着，对自己说。


    “常曦，这太阴星虽好，但终究只是一隅之地。”


    “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更广阔的星空。”


    “那里的风景，远比这里，要精彩一万倍。”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她只是淡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用一种清冷而骄傲的语气，不屑一顾地回答他。


    “我的道，就在太阴。”


    “我的道，就是将太阴大道走到极致。”


    “又何须，去他顾？”


    现在想来。


    他不是在说一句无聊的笑谈。


    他是在向自己，发出一份最尊贵的邀请！


    他想带自己，去执掌那一片，无垠的星海！


    而自己，却亲手，将这份邀请，撕得粉碎。


    他不是没有上进心。


    而是他的高度，他所站立的位置，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想象。


    他一直都站在终点。


    而自己，却还在为了能往前多走一步，沾沾自喜。


    自己曾经无比嫌弃的，认为会拖累自己道途的“绊脚石”。


    其真实的身份。


    竟然是整个洪荒世界，都为之仰望的。


    与道祖鸿钧，平起平坐的无上存在。


    ——紫微星主！


    一股巨大到，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的荒谬感，瞬间淹没了常曦。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个井底之蛙，在沾沾自喜地，嘲笑着天空中翱翔的神龙，飞得不够高。


    她想起了，自己为了追求所谓更强大的大道。


    她想起了，自己为了不被姐姐羲和比下去。


    她想起了，自己为了能有朝一日，与太阳星上的妖帝帝俊平起平坐。


    她亲手，斩断了与一位“星空帝皇”的因果。


    这是何等的愚蠢？


    这是何等的……有眼无珠？！


    直到这一刻。


    直到此时此刻！


    她才真正明白了，凌尘离开太阴星时，留下的那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道天罚神雷，劈在她的神魂之上。


    “不是我凌尘拖累了你。”


    “是你的眼界，你的格局，从未真正看清过我。”


    原来。


    那不是一句，因为被抛弃而说出的气话。


    那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


    她心中所有的不甘。


    所有的委屈。


    所有的骄傲。


    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尽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悔恨！


    悔恨！


    悔恨！！！


    “我……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常曦在心中，无声地，绝望地呐喊。


    她以为，自己是那个斩断枷锁，挣脱束缚，一心追求巅峰的，励志的女主角。


    到头来，她才发现。


    自己，才是那个亲手扔掉了无上机缘。


    彻头彻尾的。


    天大的小丑！


    这个认知，比将她的元神打入九幽炼狱，还要让她痛苦一万倍！


    她再也，压制不住了。


    那股因为极致的悔恨，而疯狂翻涌的气血，冲破了她所有的防御。


    “噗——！”


    一口蕴含着道心本源的，金色的逆血。


    从常曦的口中，狂喷而出。


    鲜血洒落在她身前那片冰冷的青石地面上，显得那样的刺眼。


    她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急剧地衰败下去。


    她的道心，开始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


    濒临……崩溃。


    她身边的羲和，清晰地感受到了妹妹身上那股，如同雪崩般塌陷的道韵。


    羲和的眼神，依旧充满了复杂。


    她没有出声安慰。


    她也没有开口嘲讽。


    她只是扶着常曦那瘫软的身体，凑到她的耳边。


    用一种，只有她们两姐妹才能听到的，冰冷的声音，轻轻地问了一句。


    “常禧。”


    “现在。”


    “你后悔了吗？”


    这句话，很轻。


    却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后……悔……了……吗……”


    这五个字，彻底摧毁了常曦最后的防线。


    她的眼前，瞬间一黑。


    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如同一具没有了灵魂的木偶，无力地，瘫软在了羲和的怀里。


    紫霄宫内。


    道祖鸿钧，已经开始讲述他的大道。


    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一扬关乎洪荒未来走向的盛事，正在进行。


    但这一切。


    对于道心已经在悔恨中，被击得粉碎的常曦来说。


    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