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曾经
作品:《模拟星铁,病弱少女只想活着》 第二天清晨,蜂巢公寓模拟的“阳光”透过狭窄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苍白的光块。
于安像往常一样,换好了公司制式的深灰色工装,正弯腰准备穿上鞋子。
卡芙卡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不再是昨晚依恋的温暖,而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难以看透的雾。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和合成面包的寡淡气味。
于安直起身,习惯性地想去拿放在玄关小桌上的工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张冰冷的塑料卡片时,卡芙卡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静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听我说,”卡芙卡的目光定定地看着于安。
“别动。”
简单的2个字。
于安的身体,在那一刹那,完全僵住了。
不是被惊吓,也不是被外力束缚。
她的意识无比清醒,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血液的流动,甚至能“想”要抬起手臂。
但她的身体,她的每一寸肌肉,每一块骨骼,都像被无形的、沉重的石膏牢牢包裹住,彻底凝固在了弯腰拿工牌的前一刻。
她甚至无法转动一下眼珠,只能维持着那个微倾的姿势,视线凝固在离指尖只有几厘米远的工牌上。
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失控感攫住了她。
这不是战斗,是在她认为最安全的“家”里,被她视若珍宝的人,用一种完全超越理解的方式,剥夺了她对身体最基本的掌控权。
卡芙卡没有立刻说话。
她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于安面前。
于安僵直的视线被迫停留在卡芙卡胸前第二颗纽扣的位置。
她能感觉到卡芙卡的靠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清洁剂味道,但那份熟悉此刻却裹挟着令人心悸的陌生。
“妈妈,”卡芙卡的声音依旧很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的事。
“别怕,我只是……想让你听我说完。说完,就好了。”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于安僵硬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却让于安心底的寒意更甚。
卡芙卡的声音在狭小的玄关里缓缓流淌,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割开过往的伤疤,露出下面从未愈合、脓血淋漓的黑暗。
“我出生在……中层区,不是这里。”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向某个污秽血腥的角落。
“一个被叫做‘恶魔’的地方,不是比喻,妈妈,那里的人,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我不记得父母的样子,有记忆开始,就是冰冷的金属台,刺眼的无影灯。”
“针管,很多很多的针管,插进我的胳膊,我的脊椎……各种各样的药水,滚烫的,冰凉的,像虫子一样在血管里爬的……”
卡芙卡的声音没有起伏,仿佛在描述别人的经历。
“他们说,我是‘材料’,编号是K开头的数字,最好的实验材料。”
于安无法动弹,无法出声,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楚伴随着卡芙卡平静的叙述汹涌而至。
她只能“听”着,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旁观者。
“食物……要靠抢,不是和人抢。”
卡芙卡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里蕴含着巨大的痛苦和残忍。
“是和野狗,饿极了,被扔进有野狗的笼子里,它们流着口水,眼睛是红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它们想吃掉我。”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于安僵硬的肩膀上收紧。
“有一次,我饿得快要死了。那只狗……很大,很凶。”
“它扑过来,咬住了我的腿……”
卡芙卡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像是冰层下的暗流。
“很疼,我摸到了一块石头,就在旁边,很沉,棱角很硌手……我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它举起来,一下,一下……砸在狗的脸上。”
“骨头碎裂的声音……温热的血和别的东西溅到我脸上,很腥……它不动了。”
于安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平静叙述下的血腥和绝望溺毙。
她想象着那个小小的、瘦弱的紫发女孩,在恶臭的笼子里,用沾满血污的手举起石头,砸向扑咬她的野兽……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份残忍,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被更深的黑暗硬生生逼出来的求生本能。
“后来……就是训练。”
卡芙卡的语调重新变得平板,“他们说,要选出最强的‘兵器’,把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孩子……关在一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压下某种翻涌的情绪。
“不是训练,是互相屠杀,像野兽一样。”
“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
“黑暗的屋子……哭泣声,求饶声……然后是骨头折断的声音,皮肉撕裂的声音……最后,只剩下喘气声……我的。”
于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卡芙卡身上那份超越年龄的冷静,那份偶尔流露的、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玻璃的疏离感,根源在哪里。
那不是天生的,是在血与死亡的泥潭里浸泡出来的。
是无数个日夜的折磨、恐惧和目睹同类相残后,精神被反复碾碎又强行粘合的结果。
“再后来……他们发现我‘成功’了。”
卡芙卡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冰冷的嘲讽。
“那些针剂,那些‘训练’……在我脑子里烧出了……别的东西。”
她终于抬起眼,直视着于安无法转动的紫色眼眸,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情绪,空洞得令人心悸,“我能‘命令’别人。”
“用声音,让他们停下,让他们去做……任何事。”
“那天……我发声了。”
卡芙卡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透出刺骨的寒意。
“我让看守互相开枪,让那些穿白衣服的‘医生’,把他们自己的手术刀……插进自己的眼睛。”
“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恶魔’……亲手撕开了他们自己的喉咙。”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场血腥的盛宴。
“到处都是血,很安静,只有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他们都死了。”
于安仿佛能闻到那浓重的血腥味,看到那个小小的、浑身浴血的女孩,站在尸山血海中间,眼神空洞,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我跑了出来,很累,很冷……身上全是血,有我的,更多是别人的。”
“天空中下着人造雨,将我身上的污秽洗去。”
卡芙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重的疲惫。
“我躲进了一个很大的、冰冷的金属箱子里……很黑,很臭。”
“后来……箱子动了,被运走了。再后来……箱子被倒了出来……我摔在又冷又硬的垃圾堆里,四周都是腐烂的味道……”
“我在那里生活了几天,捡别人吃剩的垃圾,穿别人不要的衣服,然后……”
卡芙卡的声音停住了。
她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于安僵硬的脸庞,那空洞的眼神里,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流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卡芙卡”的依恋和脆弱。
“……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很轻。然后,我看到了光……还有你。”
“听我说”的禁锢力量,在“看到你”三个字落下的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于安的身体猛地一软,几乎站立不稳。卡芙卡立刻伸手扶住了她,手臂有力地环住她的腰。
“妈妈……”
卡芙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前的冰冷和空洞瞬间褪去,只剩下浓浓的后怕和依恋,她紧紧抱着于安,将脸埋在于安的肩膀。
“别怕我……别离开我……”
于安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为骤然恢复自由而微微发抖。
卡芙卡平静叙述的那些画面——冰冷的实验台、凶恶的野狗、黑暗中的厮杀、尸山血海……还有那个蜷缩在恶臭垃圾堆里、眼神空洞的小小身影——像锋利的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搅动,带来尖锐的痛楚和几乎将她淹没的心疼。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推开,而是用尽全力,死死地回抱住卡芙卡,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身体的温度去驱散她记忆中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不会……”
于安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更带着斩钉截铁的承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
“妈妈永远不会怕你,更不会离开你!永远!”
卡芙卡的身体在她怀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更紧地回抱她,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于安捧起卡芙卡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里面翻涌着依赖,还有一丝残留的、对自己可怕力量的茫然无措。
于安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不知道那些年卡芙卡具体经历了什么,但仅仅是刚才听到的冰山一角,就足以让她肝胆俱裂。
她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卡芙卡会那么依赖她,为什么眼神会从空洞变成现在的依恋,为什么会对“家”和“妈妈”有着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卡芙卡,”于安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记住,你不是怪物,不是兵器,你是我在垃圾堆里捡到的宝贝,是我的女儿。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以后,有妈妈在。”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能力……是保护自己的武器,不是伤害家人的凶器,妈妈相信你,永远相信你。”
“就像你上次,将我从恶魔的手中救回来一样。”
卡芙卡怔怔地看着她,紫眸里翻涌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后的海面,渐渐平息下来,最终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虔诚的信任。
她用力点了点头,再次把脸埋进于安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间在无声的拥抱中流逝。窗外的“阳光”似乎明亮了一些。
于安轻轻拍着卡芙卡的背,感受着怀中的女孩从紧绷到渐渐放松。
直到卡芙卡主动松开了些力道。
“妈妈,”她抬起头,眼圈还有些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澈,只是里面多了些更深沉的东西。
“你要迟到了。”
于安这才想起上班的事。她看了一眼时间,确实不早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
“嗯。”
她应了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工牌,手指还有些发颤。
卡芙卡默默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于安整理了一下因为刚才拥抱而有些歪斜的衣领。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指尖划过于安颈侧的皮肤,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整理好衣领,卡芙卡又拿起于安的工牌,仔细地替她别在胸前。
她的指尖拂过于安的心口位置,隔着布料,于安似乎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承诺。
“去吧,妈妈。”
卡芙卡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微笑。
“早点回来。”
于安看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
最终,她只是伸出手,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轻揉了揉卡芙卡的头顶,动作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心疼、承诺和深沉的爱。
“好。”
她低声说,然后转身,推开了公寓的门。
门外是冰冷的金属走廊。
于安走了出去,反手带上门。
在门彻底合拢的前一秒,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卡芙卡还站在玄关,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的身影。
她看着于安,紫罗兰色的眼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深邃。
看到于安回头,她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点,然后,她抬起手,对着于安,轻轻挥了挥。
门轻轻合拢,隔绝了视线。
于安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闭了闭眼。
刚才卡芙卡平静叙述带来的冲击和心疼,此刻才如同迟来的海啸,彻底淹没了她。
她站了很久,才直起身,朝着公司大楼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卡芙卡曾经走过的、沾满血污的道路上。
阳光穿过巨大的穹顶玻璃,在她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却驱不散她心底那片沉甸甸的阴霾,以及那份愈发坚定、要守护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孩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