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哈维就确信自己是有问题的。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人的心里能同时装下这么多情绪呢？


    惊讶，喜悦，痛苦，愧疚，无数的思绪交汇着、涌动着、沉入他的左侧胸膛，带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但他不敢与布鲁斯的目光接触。


    对方就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了那狼狈不堪、令人作呕自我，让他想起曾做过的全部罪恶，那些火光、子弹、尖叫和尸体……


    良久，完好的那一面闭了下眼睛，缓缓问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蝙蝠侠？”


    “我们一定要在重逢时提那个让人扫兴的家伙吗？”


    布鲁斯抱怨着，他看上去很想将这件事轻轻揭过，一半的哈维允许了，但另一半并不愿放过，在那灼灼目光的逼视下，他最终还是投降了。


    “好吧——好吧，”他坦白，“你猜的没错，蝙蝠侠和我说了你的事。”


    “……嗯，”哈维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谢谢你的帮助，但你不该在这儿，布鲁斯。”


    他朝侧面退开一步，又拉低了点兜帽沿。


    “我要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儿？”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猛地伸出手拦在前方，他这会儿没再保持那副流浪汉的体态了，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离那片营地也还算远，没人注意他们。


    “现在你又有哪里可以去？你指望我看着朋友陷入困境，又却无动于衷吗？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做！”


    哈维的胸口一阵紧缩，心中有某种滚烫情感在持续的翻腾。


    ……朋友？


    他们仍旧是朋友？


    布鲁斯居然还认为他们是朋友？在自己曾经那样对他之后？


    虽然说这些年布鲁斯支付了他在阿卡姆的费用，但却从没来看过他，当然，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咎由自取，他深知——现在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在布鲁斯心中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以前的他和布鲁斯是朋友，但现在不是，他失去了资格。


    况且……他们之间的隔阂还不止于此。


    所以他从未再奢望过这个身份。


    “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人该离开这，布鲁斯，”哈维甚至没有抛硬币就下了决定，“这对我们都好。”


    “我看不出有任何事可以佐证你的观点，”布鲁斯拧起眉毛，盯视着他，试图从他的脸上捕捉到端倪，“……难道你还在为我曾经和赛琳娜上/床的事感到愤怒？我不知道这是我第几次这么说了，总而言之，我很抱歉，哈维。”


    哈维试图离开的脚步一顿。


    是的，这就是他们关系改变的起点，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当曾经的自己怀揣着破碎的心绪，寻找女友安慰的时候，却发现布鲁斯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代表邪恶和愤怒的那一面忽然开始咆哮：


    “你这个骗子，背叛者，现在反过来祈求我的原谅——”


    哈维一把捂住了那张狰狞的脸。


    “闭嘴吧，”他骂道，“你已经弄砸够多事了，你这个恶魔！”


    “懦夫才会对自己叫嚣，”大片血肉裸露在外的脸嘲讽着，“背叛者就应该遭受惩罚！”


    “但你的惩罚过头了，你当初甚至让人杀了他！”


    “哈！”恶面犀利的反驳，“当初可没见你提出反对！”


    “我知道！”哈维的嗓音有些发抖，他用手抵着额头，极力抗衡着另一面的侵占，“那是我的错，那些事都是不该做……不能这么对布鲁斯……”


    他冷汗涔涔，看上去几乎要摔倒，好在布鲁斯及时扶住了他。


    “你还好吗？”他问。


    原本互相斥责的双面同时停了下来。


    半晌，哈维呼了口气，轻声说道：


    “一半一半吧。”


    “听着，哈维，”布鲁斯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紧紧抓着哈维的胳膊，“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报复我都行，好吗？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些人在找你，你必须呆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怎么报复你都行？”那恶鬼般的脸重新占据上风，低沉的嗓音嘶吼着，“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布鲁斯，就像我曾经真的认为我们的友情坚不可摧，但你从来没能真正做到一个朋友该做的事，现在也一样！”


    与此同时，恶意和怨怼如潮水般翻涌而上，那种汹涌的情感瞬间夺走了哈维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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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的控制权，扭曲了他的意志。


    “不要轻易许诺，”他发出一声冷笑，“你无法承受反悔的代价！”


    不，不是——


    哈维在内心发出微弱的叫喊。


    我早就不在意那件事了，我想要布鲁斯离开，是因为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没法控制我自己，我会伤害他——


    然而，他的体内有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情，叫喊着：


    审判他！惩戒他！这是背叛者应得的！


    布鲁斯沉默了一会，低声问：


    “所以你想要怎么报复我？哈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那人眯起眼睛，微微低下头，那只凸起的眼睛划过布鲁斯停留在他肩膀上的手，最后落入那深邃的眉眼间。


    他忽然笑了一声。


    “我没有什么多大的愿景，布鲁斯，”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但那其中似乎又多了什么别的东西，“我只是想让你也感受一下那种羞辱、自尊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我要把你当年对赛琳娜做的，原——封——不——动——的——”


    警铃声忽然炸响，哈维整个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震。


    那句话的后半句是极度危险的。


    也是绝对、绝对不能被布鲁斯听见的。


    霎时间，他的脸色忽然扭曲起来，声音也忽然抬升。


    “Shut up!”


    较高的声音急促的、惊恐的打断。


    “为什么？害怕让他知道你一直想对他做的事？”恶面发出冷笑。


    “我说了！闭嘴！”声音再次切换，棕褐色的眼睛急切望过来，“别信他说的话，我控制不了——”


    “你从没告诉过他，”恶面低吼着出现，“那天你不仅仅是在因为赛琳娜而痛苦，更因为——”


    “闭嘴！”


    哈维咬紧牙关，猛地抬手用力扇向那活跃的半张脸。


    声音戛然而止。


    或许是他那顽强的意志起了作用，那个咆哮着的声音居然真的消失了，他松了口气，整理表情以掩饰刚刚的慌乱。


    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布鲁斯面色复杂的松开了搭在哈维肩膀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