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被烧的一塌糊涂，灶台和大锅还勉强能用。


    鸡圈里还剩些鸡，但是那都是下蛋鸡，老鸡，短短的时间，煮不烂，祝疏澜的牙口也吃不动，索性都放了。


    自家的牲畜和别家的稍有区别，边放口中还念叨着，“你们为家里贡献了那么久的蛋，一直下、一直下，现在去过自己的鸡生吧，和我一样，新的以后。”


    院子外面晾衣服的地方有一个大缸，里面有前几天在池塘中捕的鱼。


    这鱼是给儿子准备的，也是幻听吩咐她要做的鱼。


    家里的肉祝疏澜是吃不上的，有时候连喝口汤都费劲，实在馋的厉害了，刷完的时候会用热水冲一遍盆底，能尝到肉的鲜甜味道。


    但是现在...反正他也吃不上了。


    大饱一顿口福吧。


    家里所有人都说肉是奖励，鸡、鸭、鱼、猪......上一次喝鸡汤还是两年前瑾禾生病，儿媳强烈要求杀一只鸡，说给瑾禾补补，但瑾禾故意没吃完，夜晚趁着她爷爷外出纳凉，蹑手蹑脚找祝疏澜，趴在她耳边偷偷小声说，“分给奶奶吃半碗。”


    瑾禾的记挂比鸡汤甜。


    家里的油、盐都烧没了。


    但这也刚好，祝疏澜记得小时候书中写过，长时间不沾荤腥，突然吃大鱼大肉，肠胃会受不了，反而会生病。


    大火只消灭了房屋和人，不伤害生灵，烧的一切都刚刚好。


    祝疏澜时刻注意着时间，现在是12：28分，鱼汤已经煮好熟了，只不过没有油，所以煎鱼时，鱼皮都粘在锅上，汤中雪白的鱼肉裸露。


    鱼汤奶白色的，闻起来鲜香，祝疏澜用变形的勺子盛起来一勺，滋溜入口，鲜甜的不像话。


    这次喝鱼汤，祝疏澜不用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全都是她的，可以尽情享用。


    但没想到——


    【乘坐W号海上轮渡的乘客，请于13：10分之前前往矮坳村村口大石头旁等待，轮渡将会在13：20分准时抵达】


    【乘坐W号......】


    广播声在山中回荡。


    祝疏澜觉得新奇，环绕在山头中的声音，比赶集街上叫卖的喇叭还要清晰、广阔。


    她眼睛亮晶晶的，她见到了新世界的一角。


    祝疏澜眼瞅着锅里的肉，甜味正滋滋往外涌，往鼻腔中钻，那香味钻进肺里、胃里、脑子里。


    但船票更重要。


    轮渡要提前到。


    她也要提前走。


    祝疏澜记得家中有一个不锈钢饭盒，是儿子上学时，丈夫给儿子买的。


    后来用不上了，祝疏澜也没有舍得扔。


    将剩下的鱼盛进去，装的满满当当的全是肉，只有缝隙中溜了些鱼汤，将盒盖紧紧盖上。


    一边看时间，一边又喝了几口汤。


    走之前，祝疏澜想起了先前遇到的猫猫狗狗，她一边走，一边嘬嘬嘬叫，甚至拿出了小半截鱼肉引诱。


    未果。


    猫咪小狗都不在这里了。


    祝疏澜只得放弃。


    如果以后遇见，或许可以带上一只。


    她喜欢猫，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养过猫，后来猫猫老了，捉不了老鼠，就被自家男人踩死了。


    她也喜欢小狗，家里原先也养过，看家的，后来狗下崽了，丈夫说，老狗看不了家了，卖掉了。


    她想要留下小猫小狗。


    但她说的话没有人听。


    [女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些妇人之仁]


    幻听脸颊中傲慢的男声又出现了。


    他已经处理好暴躁的情绪，恢复了以往傲慢的状态，好似之前那个暴跳如雷的声音不是他一样。


    每当声音出现的时候，祝疏澜右耳后方总会滚烫着跳动，那种热很不舒服，仿佛耳朵后面有一个身体会排异的奇怪东西，不规则的形状在皮肤后面横冲直撞，意图钻进脑子里，刺痛、灼烧、痛苦。


    “女人诞下子嗣，更应该是所有人尊敬的，女人的话也得听。”


    祝疏澜一字一句，反驳着脑海中的声音。


    这个声音从她进入矮坳村，嫁给丈夫开始，就出现了。


    每次都会压迫、贬低、诋毁她的想法，有时候祝疏澜会反驳，有时候太累了，就装作没听见。


    [你们呐，头发长见识短，世界还不是男人的]


    祝疏澜习惯了叽叽呱呱的幻听。


    她要急着赶路了，可没时间浪费在这道声音上。


    矮坳村的村口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写着“矮坳村”三个大字，旁边还有一颗粗大的桑葚树，到了季节，总有孩子爬上去摘桑葚吃。


    村口对着一条小的土村路，那是出去的唯一道路，祝疏澜路过了无数次。


    其中逃跑一次，但被抓了回来，作为惩罚，大女儿在她面前被活活掐死。


    后来，祝疏澜就不逃了。


    一直麻木的生活到现在。


    没想到有一天还会拥有自由。


    祝疏澜的双腿越走越快，就连背上的书包，肩膀上挎的篮子，提着的一兜子东西，都不觉得沉。


    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山中会有船。


    也不知道为什么村子中会突然出现大火。


    她只知道，祝疏澜会拥抱一个新世界。


    半个小时之后。


    祝疏澜回头看了一眼村子，她知道那些焦黑的房间中埋藏着很多人的尸体，丈夫的、邻居的、儿子的，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半点也不难过。


    她的难过、恐惧、害怕都在过去的78年中了。


    村口没有人，只有祝疏澜自己。


    她握紧手中的船票。


    半山腰的云将山头顶起来，像仙境，映着太阳的红霞，是一片橙红色的云海，美得人目眩神迷。


    原本所有能看到的田地山路，都被美丽的云朵霞气遮挡。


    祝疏澜往日连欣赏云朵的时间都没有。


    现在有了，她等待着，云朵就在崖边，她伸手触摸......


    想象中冰凉湿润或者状似无物的触感都没有，反而有点像...水？


    远处汽笛声，划破了天际，太阳下橙红色云朵，随着银白色船体的出现，云朵逐渐褪色，白到透明，又开始被无形的画笔染色，浅蓝、深蓝晕染开。


    祝疏澜惊讶的张大嘴巴。


    真的有海，真的有船！


    穿行在云海中的、巨大的船。


    祝疏澜站得笔直，手紧紧捏着银白色的船票，行注目礼的迎接W号巨轮。


    巨轮像另一座山，但这座山不是压在祝疏澜脊梁上的，而是搭载着她离开这里的。


    “你好，请出示船票。”


    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士，头发熨烫妥帖，斜斜的戴着窄小的白色贝雷帽，上面用刺绣绣出祥云纹和麦穗，只是帽子看起来很硬，不似布料。


    她微微垂着头，机械但礼貌的伸出一只等待接到船票的手。


    “在这里！”祝疏澜心中充斥着紧张喜悦，双手奉上。


    检票员右眼眼仁中的银白一闪而逝，祝疏澜看到直射过来但并不刺眼的光，扫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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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脸和瞳孔。


    过了几秒，还是没忍住。


    “你眼睛里亮亮的是什么？”祝疏澜好奇，但她也知道现在问有点妨碍对方的工作。


    但是，这一站就她自己。


    说着，祝疏澜掏出那个铁质饭盒，有些烫手，但长满厚茧的手并不怕这点温度。


    “小姑娘，你看你瘦的，多吃些肉，女孩子吃肉补身体。”她念叨着。


    检票员歪头，两只眼睛里都冒出来了银白的光，扫过祝疏澜的脸和手。


    “愣着做什么，快伸出手来。”祝疏澜一把拉过白桦的手。


    这次白桦知道要做什么，她的手五指并拢、闭合，呈现一个碗的形状，祝疏澜没有筷子，临走时撇了两根细木枝，夹起一条鱼放进她的手里。


    祝疏澜摸了摸白桦的手，眼里全是惊奇。


    不得了喔，手还可以变成这样子。


    白桦眼睛中的白光闪烁，最后消失，“这是扫描仪，用来检查票的真伪的。”


    祝疏澜“喔喔”点头，长在眼睛里扫描仪，她一只脚准备跨上去，却被白桦拦住。


    “奶奶，所有活物上船都需要票。”她意有所指，筐里有两只活鸡，两只活鸭。


    祝疏澜动作利落，三下五除二的，鸡鸭脖子就断掉了，“现在可以啦。”


    还贴心的将鸡鸭的脑袋贴着筐沿内侧摆放好，死了姿势也要优雅。


    “欢迎乘坐W号巨轮，您的位置在10楼1014号房间A1号位置，此次行程共计8小时，您可以在房间内休息，即将到站时，广播会提醒。”她说话一板一眼，有些刻意。


    “知道啦。”祝疏澜走进去，看到白桦的手上的鱼肉，“快些吃，凉了会腥。”


    白桦卡壳一样，眼睛眨巴眨巴，原本的樱桃小口在吃东西时，变成奇怪的形状，嘴巴有脸那么宽，像长在脸上的小抽屉，她一口将东西全部吞下。


    “好...吃...？！”


    白桦歪歪头，磕巴的说出一句话，瞳仁里却有黑白条纹在旋转，过了好几秒，信号才重新接回正轨。


    “我带您10楼。”白桦眼中闪过一丝电流，盯着祝疏澜的头顶，又很快消失。


    初入陌生环境，有人带路，祝疏澜当然乐意，跟在白桦身后，路过穿着黄色制服维持秩序的列车员，地上躺着一位脑浆流满地的死者。


    祝疏澜摸摸心口，小声的“哦呦哦呦。”


    两人走进一间银色大铁盒子里，右边壁上有一排按键，白桦按下了10这个键。


    祝疏澜虽然很多年都没有学习过了，但她对于学习的心从来都没有减少过。


    在家中，一开始丈夫说儿子学习她可以跟着教科书一起学，没成想初二以下的教科书，祝疏澜随便一学就会，习题得心应手。


    丈夫反而不让她学了。


    说女人会简单的加减法能算账就够了。


    说她有这些时间浪费，不如干活，于是丈夫又搞来了两头牛让她放。


    夸她能干。


    于是祝疏澜在这种夸奖声中越干越起劲。


    以牺牲她的兴趣得来的夸奖。


    虽然这样，祝疏澜还是一有机会就学习，什么都学，地里新长的草叫什么，山边什么野菜能吃，什么草药有什么功效，所有一切她都学。


    现在也不例外，她猜测，最大的那个数字16代表巨轮的顶层，进入铁盒子时显示的数字5，是他们当时所在的层数。


    电梯的眩晕感让祝疏澜有些不适应，但勉强能够接受。


    这是新世界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