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权叔弓着背，手里端着黑陶药碗，碗沿氤氲出的热气似乎都带着苦涩的味道。


    看到老爷子坐在那里，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就连放在桌面上那只枯瘦的手都在颤抖，脸色瞬间一变。


    “老爷，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说您不能动气，万一。血压又上来了，您这是……”


    厉云峥站在那里，侧脸线条冷硬如削，目光掠过老爷子泛青的唇角，又看了看放在桌上的汤药，喉结几不可察的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继续开口。


    沈星蔓垂着眼，看着权叔把那一碗汤药递到了老爷子面前。


    深褐色的药汁在碗里晃荡，苦涩的味道愈发浓重，直击鼻腔，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屏住呼吸。


    或许是这药的味道实在是太苦了，老爷子喝的时候眉头皱的很紧，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最后全都咽下去的时候，还长长的吁出一口气，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连忙抽了纸巾递过去，在接触到厉老爷子那枯瘦的手掌之后，心里的那声叹息几乎要溢出来。


    瑶瑶朋友圈那些照片还历历在目，可看着老爷子现在虚弱的模样，到了嘴边说要离婚的话，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屋子里的药味实在太浓了，浓的让她不敢说出任何可能掀起波澜的话，免得老爷子再受打击。


    看着老爷子擦完嘴，沈星蔓又赶紧递了水过去，老爷子喝下后，脸色好了不少。


    老爷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浑浊的眼神看着沈星蔓的时候，多了抹温和，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还是星蔓心疼我，不像这个臭小子，只知道气我！”


    厉云峥眉峰微蹙，张了张嘴，本想要说点什么，但是在看到老爷子在看到他时，瞬间变得凌厉的眼神，又生生把话给压了回去。


    “爷爷，您别生气，还是身体要紧。”


    老爷子握着沈星蔓的手，异常用力，好像生怕她会离开一样，然后转头看向厉云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给我听好了，星蔓是我看着长大的，也是我认定的孙媳妇。如果你要是把她弄丢了，那你后半辈子就打光棍吧，反正我是不会允许别的女人进我们厉家大门的！”


    厉云峥沉默着，目光落在沈星蔓的脸上，眼神里翻涌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知道了爷爷！”


    看到厉云峥终于不再顶嘴，老爷子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拉着沈星蔓的手又重了一些。


    “星蔓啊，我知道，嫁到厉家这些年委屈你了，可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吵出来的。我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几天了，就希望在闭眼之前，看着你们和和美美的，也希望你能有个依靠……”


    老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可他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的敲在沈星蔓的心头。


    她知道，老爷子是疼她的，特别是在自己爷爷过世之后，继母登堂入室，厉家老爷子就直接把她接到了厉家，还对她百般关照。


    甚至在她和厉云峥的婚事上，都是由老爷子一力促成，满心指望着可以给她一个家。


    沈星蔓的视线不自觉的朝着旁边的男人飘了过去。


    男人穿着得体的西装，身姿挺拔如松，可那份疏离的气场却像是裹了一层冰，让人不自觉的想要避让。


    以前她总想着用自己把这层寒冰给捂化，现在……她却觉得，连同自己，都要被冻上了。


    他们结婚这七年，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现在的形同陌路，老爷子认为的安稳，早在日复一日的冷漠中消磨殆尽了。


    “爷爷，您别多想，身体要紧。”


    沈星蔓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轻轻的拍了拍老爷子的手背，却没有再像以往一样，做出任何保证。


    老爷子看着沈星蔓，重重的叹了口气，朝着厉云峥挥了挥手。


    “行了，你先出去吧，让星蔓陪着我就行了。也不知道她还能陪我几天。”


    厉云峥身体一顿，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的离开了。


    书房的门才刚关上，外面就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


    “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爷爷又单独留了那个女人……”


    是厉南乔？


    也不知道她后面说了什么，突然就断在了那里，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转了话锋。


    “我是想说，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拿一个外人当宝贝？难道咱们不才是他的亲孙子孙女吗？”


    厉云峥的声音很低，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厉南乔抱怨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本来就是嘛，当初要不是因为爷爷非要安排她进门，咱们家哪会有这么多事儿……”


    声音逐渐远去，书房内，沈星蔓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些话就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明明很疼，却又无力反驳。


    她一直都知道厉家人对待她的态度，从客气到疏离，再到厉南乔这样毫不掩饰的敌意，她早已习惯。


    老爷子自然也听到外面的动静，刚刚好了一些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胸口的起伏也开始增大。


    “阿权……”


    他刚要吩咐管家去教训厉南乔一下，沈星蔓已经先一步开口。


    “爷爷，算了，别跟他们置气。”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


    反正已经要离婚了，这样的话估计以后也不会再听到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去计较。


    看着沈星蔓强装平静的脸，老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疼惜。


    “星蔓，别听他们胡说。在爷爷心里，你就是厉家的人，谁也不能欺负你！”


    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至于云峥……你不是说要工作吗？要不还是去厉氏吧，爷爷分给你点股份，保证谁也赶不走你。”


    沈星蔓一愣，视线直直的撞进老爷子满是关切的眼神中，鼻尖有些发酸。


    “爷爷，厉云峥没有欺负我。”


    他只不不爱她……


    可是，迎着老爷子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无声的吞咽。


    他们的婚姻，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一场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