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真一下子就勒住了马，转过头，声音几乎要失控：“你说什么？！”


    苏拾桃跪了下来：“臣不敢欺君。”


    沈巍真也顾不上什么了，挥起鞭子，就往树林深处赶去。


    参与围猎的众人也都骑着马，紧随沈巍真身后。


    其他之前还在看围猎的人此时自然也紧随着大部队。


    唯有苏拾桃还跪在地上，眼尾甚至还非常短暂地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没有人察觉。


    苏拾桃依旧跪在地上，她身边只有苏染霜了——沈落薇自然早就跟着大部队跑了，废话，除了沈秋茗，大概没人比沈落薇更担心楼梦欢了。


    苏染霜拉了苏拾桃一把：“二姐姐，你快随我们一同去啊！你难道就不担心瑶昭仪的伤势吗？”


    这时候的苏染霜还是真的很慌的——毕竟她与楼梦欢一同住在盛月宫中，她对于沈落薇和沈秋茗这两个孩子也挺有感情，她真的不希望楼梦欢有什么三长两短……


    殊不知，这声“二姐姐”真的刺痛了苏拾桃的心。


    她在家中就是排行老二的……她突然又记起了自己是家中庶女这件事。又想起了过去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苏染霜也是的，就不能叫她“阿姐”吗？


    可是她能怎么样，跟苏染霜，这么一个一心扑在沈巍真身上，痴情，也重朋友情义的十七岁姑娘置气吗？


    其实她知道，苏染霜……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真的。


    所以她不会迁怒于苏染霜。


    毕竟苏染霜……不过就是一个重情重义，心思较为单纯善良的姑娘而已，除了嫡女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多看一眼的。光凭这一点，也不足以让她嫉妒苏染霜——这最多只能证明苏染霜比她更会投胎而已。


    反正苏拾桃是觉得，自己和苏染霜的那位共同的便宜爹才更值得说道——她们这便宜爹的性子可是对外软弱，对内强硬，就像很久之前某些人传那些他想纳安紫清做妾的风言风语，他听了也很恼火，在家里乱砸东西，还险些打起了人，可他就是不敢出去说什么。


    虽然……其实有一部分人，都是她花真金白银请来扰乱局势的，她清楚得很，这些事跟安紫清半点关系没有。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知道真相了。


    世人不过都是一群自作聪明的傻瓜而已，指哪就打哪，骂人，编排人，从来不管对错……其实，倒也蛮有意思的。


    她方才想起那么多事情，其实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所以当她再次抬眸，看向苏染霜的时候，眼神中也带着焦急：“我当然担心，我方才不是被吓傻了吗……我们快走！我也不知我之前是怎么想的，早知道我们就不去树林里放风筝了……”


    苏染霜此时当然不会再埋怨苏拾桃说“谁叫你放风筝的”……毕竟现在，自然是楼梦欢的命要紧，再埋怨旁人，也无意义。


    而且她扪心自问，其实她与苏拾桃之间……也并无什么隔阂。


    她也承认，其实她们的父亲，苏老爷，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小的时候，她经常看到苏老爷一不顺心，就朝着他的几房小妾和庶子庶女们撒气，对着他的嫡妻和作为嫡女的她……倒是尊重几分。


    倒也不是真的嫡庶之分大过天，不过是因为她作为嫡女，较为适合入大昭的皇宫当妃子罢了，反正大昭规矩是若一个家族决心让女儿参与选秀，那么至少要有一个嫡女来，因此苏老爷不敢得罪她们母女——毕竟在这个世界，家世比其他的很多东西都重要。


    她作为嫡女，小时候确实在作为庶女的苏拾桃有些优越感吧，不过她其实对于这位庶姐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习惯性地会同苏拾桃怼上几句而已。


    其实她一直都没同父亲说过……她真的，很喜欢大昭的皇帝陛下。


    她知道让帝王专情是痴心妄想，她也从不曾想那么多……她只要能入宫陪在陛下身边，她觉得，就足够了。


    而她的这份对沈巍真的心意，苏拾桃却能知晓。


    说起来，其实她这回之所以能那么快有孕……就是因为她入宫之前，就一直在喝苏拾桃找来的中药调理身子的缘故。


    所以她才能那么快怀上陛下的孩子……想到这儿，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起来，耳后也有些发烫。


    苏拾桃待她……说实话，还是极好的。


    苏染霜想起这些，也不过是转瞬之间。


    ……


    所以很快，她们二人就一同奔到了小树林中。


    沈巍真此时已然全力冲了过去，拉开弓，连开数箭，拼了命地射死那匹恶狼。


    人在危险之中，爆发的力量是无穷的。


    虽说他射了几箭之后，狼还是能挣扎起身朝他扑来，可他敏捷灵巧地一躲，驾马与狼周旋，冲到它后面，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抽出他腰上非必要一般不拿出来的佩剑，一下子便刺穿了狼的喉咙。


    此时的楼梦欢已然血肉模糊，看起来奄奄一息。


    随行的太医立即冲上前去，查看楼梦欢的伤势。


    沈秋茗看到楼梦欢成了这样，哭得简直像个泪人儿。她闭着眼睛，睫毛却在颤抖，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用力地吸着鼻子，哽咽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并不是很大，却带着令人听了就心碎的哭腔：“我的母妃……”


    沈落薇此时搂住沈秋茗：“不要哭，母妃一定会没事的……”


    “你走开！”沈秋茗用力地推了好几下沈落薇，“就是因为你让母妃给你拿那个苏大人的破风筝，她才会被狼咬的，你不配在我面前跟我说‘她会没事的’！你不配！”


    沈落薇听着沈秋茗说的这一切——这一声声“你不配”入耳，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


    她也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也不知道这小树林里突然就会蹿出一匹狼啊……她当时也吓破了胆，回来看到楼梦欢这副模样，她也如同五雷轰顶啊……


    沈秋茗见沈落薇还是不走，于是便挥起拳头，一拳拳地砸在了她身上。


    可是，她任由沈秋茗声泪俱下地控诉她，她也没有反驳一句，更没有还手……也没有放开搂着沈秋茗的手。


    沈落薇知道，沈秋茗现在需要发泄。


    那就……让她发泄吧。


    她往前面看了一眼，见那件披肩，早已被狼撕碎了。


    可眼下不是担心披肩的时候……她只希望她现在的母妃，楼梦欢能平平安安的……


    ……


    此时的玉兰菀看着这一切，同样觉得，事情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


    她还真没对楼梦欢恨到这种程度，她从来没想让楼梦欢死啊……那匹狼……怎么去咬楼梦欢了……


    沈落薇为什么要把那件披肩给楼梦欢穿啊……


    那件给沈落薇的披肩，是她让内务府做的……她翻过沈落薇视若珍宝的那本话本子。


    那披肩上有些东西……是，她就是想让沈落薇死。


    既然沈落薇已经被楼梦欢收养了，沈落薇还想靠笔杆子在天下通过自己的能力混下去，给沈秋茗和楼梦欢带来利益……那她就是想让沈落薇死。


    可是她真的没让楼梦欢死啊！


    本来她想引穿着披肩的沈落薇进小树林，后来看见楼梦欢穿上披肩，她都放弃了这件事，谁知道楼梦欢……竟然自己往小树林里走了……


    这披肩上的图案不是沈落薇很喜欢的吗……她怎么舍得把披肩给楼梦欢穿着……


    所以她也很着急，四下张望着，想要找一个人问问：“瑶昭仪……不会有事的吧？”


    然而没有人理她。


    大家都还记得两年前，沈落薇被玉兰菀弄哭，连夜逃出华池宫，跑到锦鲤池边一度想要了结自己生命的事情。


    当时沈落薇具体怎么样没人看到……但，大家想想，也就知道了，大约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所以所有人都觉得，玉兰菀此时这么一问，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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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此时站在一众后宫嫔妃之中，眉心很明显皱了一瞬，她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她实在觉得玉兰菀太恶心了。


    她的表情自然也被玉兰菀所捕捉到了，玉兰菀的神色也很明显地黯了黯……她终于明白，这两年来，她真的叫一个“今时不同往日”了……身边的很多人都走光了，管理六宫的权利也没了，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动用自己的权利干什么了……


    这次事情的帽子，会不会就这么扣到她头上了……


    虽然她是真的没有害楼梦欢的心思，可那披肩是她让人做的……还好……应该没有人会把楼梦欢遇袭的事情，往那件披肩上想吧……


    太医检查了楼梦欢的伤势后，觉得还有救，于是自然极快地将楼梦欢抬走，送到围场外的帐中去救治。


    此时沈巍真的脸色很阴沉，因为他知道，这片小树林里一般不会有狼的。


    他下了令，派人搜查，这狼究竟是哪来的。


    ……


    安紫清到现在还是懵的。


    作为一个有二十二年都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现代人，她看着楼梦欢被狼咬成那样……还是感到十分胆寒的。


    像是亲眼目睹了一场凶杀案，只是凶手……似乎是一匹狼。


    但她觉得，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狼只扑向楼梦欢一个人？


    ……


    已逾子时，却无人敢合眼。


    除了沈落薇和沈秋茗几乎就站在楼梦欢被救治的帐子边，随时等待着情况，苏染霜也是挺慌的。


    毕竟楼梦欢和苏染霜同住盛月宫，苏染霜此前久居闺阁，没什么心机，入了宫，自然也将楼梦欢当家人看待。


    此时，太医满头大汗地冲了出来，直直地朝着沈巍真跪下：“陛下……微臣无能……瑶昭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一片静默。


    戏剧性的“你们救不活她，孤要你们全部给她陪葬”并没有出现在沈巍真的口中，沈巍真只是闭上双眼，滴下一滴滚烫的热泪。


    他的后宫，除了他亲口下令处死的，根本就没出过人命……如今他的悲痛，与其说是为楼梦欢而悲痛，不如说是为他的后宫，第一条意外丧失的人命而悲痛。


    好吧，这么说好像也不是很准确，他或许只是为了这个看起来像是脱离了他掌控的后宫感到有霎时的情绪不稳定吧。


    总之，其实楼梦欢这个人……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太医转而朝苏染霜开口道：“苏嫔娘娘，瑶昭仪娘娘说……她想见您一面。”


    苏染霜一愣，诧异地抬眸：“见我？”


    “正是。”


    苏染霜随着太医缓缓走进帐中。


    此时的楼梦欢气息微弱，她的两只手耷拉在床边。她还勉强能睁开眼睛，看到苏染霜进来后，她的手往上抬了抬：“染霜……”


    苏染霜急切地冲到楼梦欢床边：“娘娘……”


    楼梦欢的头轻轻歪过来，看向苏染霜。她轻轻地笑了，用尽最后的气力：“本宫没事……本宫只是有点累了，让本宫去吧。”


    “娘娘……”苏染霜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会重复这两个字。


    “本宫……的……杂物箱……”楼梦欢这回说话的声音显然不如方才还有些气力，而是变得微弱至极。她说完之后，手便垂了下去，断了气。


    苏染霜一下子跪了下来，使劲晃着楼梦欢，高声尖叫着：“娘娘！娘娘！瑶昭仪娘娘！”


    太医们听到这般撕心裂肺的叫声，自然全都跑了进来。


    他们为楼梦欢把脉之后，一个个叹起了气。


    不多时，楼梦欢的死讯就传遍了全围场，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想来很快，民间的人也都要知道了。


    苏染霜努力着，不让自己的哭声让帐外的人听到……


    许久，她才想起——方才……楼梦欢对她说的，最后的遗言，是什么？


    楼梦欢的杂物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