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玄听着药坊传出的稚嫩祈求声，只觉得一把无形的钝刀在慢慢剐他的心，他声音沙哑：“仙人……知韫才五岁。”


    奚无霜坐直身子，神色漠然：“修道乃逆天而行，前路危机四伏，风谲云诡，她今日不吃这点苦头，来日她踏出栖山涧，天劫、修者、心魔、妖兽……任何一个都能轻而易举要了她的命。”


    赵玄怔怔望着她冷寒的眸子。


    半晌，他缓缓垂首躬身道：“奴谢仙人教诲。”


    奚无霜撤去他身上禁锢，若他还想冲进去制止做个慈父，这便是他们的命。


    断续的稚嫩喊声变得沙哑。


    赵玄来回踱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当年他深陷敌阵一线生路都没有这般心焦煎熬。


    奚无霜双眼放空，声音幽幽：“听不下去就滚，再晃一步，断腿。”


    赵玄僵住，往日都是他这般威慑臣下，没想到有朝一日这话用在他身上，他飞快扫了她一眼，不敢再走动。


    晚霞渐退。


    断续喊声彻底消失。


    赵玄紧攥拳头盯着紧闭的木门。


    吱呀——


    大门打开。


    出来不是小郡主也不是寻芳大长老，而是一个头顶长着一簇紫花的绿色草人。


    它抱着两盆金色的草，熟练反脚勾上门。


    哐当！


    木门阖上。


    赵玄掩去失望，恭敬道：“见过草草大仙。”


    他每日都能药田见到这能飞天遁地也会种植灵植的草人。


    草草优雅地朝他点点头，然后走到奚无霜跟前把两盆灵花往奚无霜怀里送。


    “少主，看我养的灿月灵花。”


    奚无霜出手挡住，在草草期待地目光下认真地看了两眼才淡声道：“长得不错。”


    草草欢喜道谢，然后绕过她，把灵花放在她身后的木架子上侍弄。


    赵玄再次盯上木门，望眼欲穿。


    可门没再打开，也没有半点喊声、交谈声、脚步声传出来。


    他偏头看向似神思游离的奚无霜欲言又止。


    奚无霜神识把他的小动作看在眼中，亦看着里头眼帘半阖汗津津的小郡主。


    树下，两人一站一坐，偶有路过的隐族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因其中一人是奚无霜没好多做停留更不好上前询问。


    赵玄在药田忙活了一天，此时站得腿脚发麻，他频繁看向奚无霜，想问一问没动静是不是知韫出事了。


    “仙人……”


    他刚一唤，紧闭的药坊中飘出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他眉头微皱，却见坐在凳子上的人的冷艳面容没有一丝波动，他默默吞下到嘴边的询问。


    药坊中，被臭得脑子嗡嗡的小郡主双手扒着浴桶边缘。


    刚刚大姨祖给她喂了一颗甜甜的糖丸，她吃完就看到黑黑黏黏的东西从她身上长出来。


    现下这浴桶里的水都因她长出来的水珠变得又黑又臭。


    她把变得黑黏的双手放回桶里，哽咽道：“大姨祖，知韫怎么没有香香还变臭臭了，是仙药变坏了吗？”


    等下出去，娘亲一定会被她臭走的，父王……父王也不会哄她睡觉了。


    她心底止不住害怕，再次扒着桶壁探头着急道：“大姨祖，您快把仙药修好，知韫不要臭臭的。”


    寻芳大长老指尖灵火炼化紫菩瓶中最后一味灵材，转身慈和地温声道：“小韫儿莫急，大姨祖怎会把小韫儿洗臭臭，等下大姨祖换个浴桶，小韫儿一洗就香喷喷了。”


    小郡主看着她却是一抖，刚才肚子里断续被针扎般的疼恍惚又浮现。


    她咬着嘴巴缓缓点头，她不怕疼的，她只怕娘亲嫌弃她，父王不要她。


    “小韫儿真乖。”


    寻芳大长老变出一个弥漫着白白水雾的浴桶，里面是温热的灵泉水，她轻晃手中的紫菩瓶：“倒上这玉灵液，大姨祖保证小韫儿香香的。”


    小郡主犹豫道：“大姨祖，可以把知韫变成仙人身上一样的香香吗？”


    寻芳大长老愣了一瞬：“哪位仙人？”


    小郡主有些不好意思道：“外头的那位仙人。”


    我的娘亲。


    奚无霜指尖轻叩脸颊，看不出喜怒。


    寻芳大长老敛下诧异，笑道：“小韫儿为何想和少主一样啊？”


    小郡主更为不好意思，小声道：“知韫喜欢仙人。”


    寻芳大长老顿时心软得不行，她故作为难道：“这太难了，大姨祖做不到，小韫儿原谅大姨祖好不好？”


    她没猜错的话，少主现在定然用神识看着这里的动静。


    这香要调也是得少主亲手来调。


    小郡主毫不掩饰失落，又见寻芳大长老歉意看着她，她懂事道：“大姨祖没关系，知韫就想想。”


    寻芳大长老道：“小韫儿好好学仙法，往后一切都有可能。”


    小郡主明白这话是哄她，但还是乖乖地闷闷应好。


    寻芳大长老却是认真这么想，小韫儿招人喜欢又有天赋，有朝一日还真说不定少主会完全接纳她，到时依少主的性子，调香什么不过是她一句请求的事。


    寻芳大长老把玉露液倒入新浴桶：“小韫儿，大姨祖抱你过去。”


    小郡主退后：“大姨祖，我现在太臭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寻芳大长老心软了又软，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她笑道：“浴桶太高了，你不方便，大姨祖不抱，用灵力。”


    “灵力会脏吗？”


    “不会，小韫儿也不脏。”


    寻芳大长老指尖摇动，一道灵力飞出裹住小郡主。


    她手腕轻抬，小郡主被轻柔放进干净的浴桶。


    温暖的灵泉水没过小郡主的肩膀，她紧张地闭起眼睛等待那疼来临。


    寻芳大长老挽起袖子，拿出一条长帕子，见她闭眼笑道：“小韫儿困了啊，睡罢，姨祖帮你洗。”


    小郡主打开一条眼缝，犹豫着要不要把等疼的事告诉她。


    寻芳大长老打湿她的头发帮她洗头，擦脸，细细搓洗手臂……


    在轻柔动作中，一直提着心乱想想小郡主竟然真感觉到一阵困意。


    不知过了多久，寻芳大长老温声道：“洗好了。”


    小郡主迷迷糊糊睁开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次沐浴没有疼反而好舒服。


    她低头看水，也没有变脏和她没进来时一样清澈暖和。


    寻芳大长老把她抱起来掐了个诀，接着拿出一套银红圆领彩绣法衣和小靴帮她穿上再梳上发髻，然后把她旧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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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芥子袋挂在腰间，芥子袋自动变成相衬的银红色。


    “好了。”


    小郡主从她膝头滑落站在地上。


    寻芳大长老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她，心中满意地不得了，给自己掐了个洁净诀后她笑道：“小韫儿，走，出去让少主和你父王瞧瞧。”


    小郡主闻言低头打量自己的新衣与新鞋还偷偷吸了吸鼻子闻自己身上还臭不臭。


    寻芳大长老放下衣袖，牵上她的手。


    紧闭的木门打开。


    赵玄倏地抬头看去。


    奚无霜则慢悠悠转头。


    小郡主洗去体内污浊后粉雕玉琢的小脸更为粉白可人，一身银红法衣，瞳眸澄澈，灵明神秀。


    她忐忑又期待来回看奚无霜和赵玄。


    “小崽崽，你长得更好看了啊！和少主小时候一样好看！”草草蹿到小郡主身旁惊奇道。


    它在药田时就可喜欢这个崽崽了，长得玉雪可爱还会甜甜喊它草草大仙。


    寻芳大长老刚要说话。


    草草直接抱起吓了一跳的小郡主闪身，咚地把她放到奚无霜跟前：“少主，小崽崽是不是很好看？”


    奚无霜手比脑子更快揽住没站稳的小郡主。


    赵玄和寻芳大长老不约而同看向她。


    小郡主用水润润大眼睛怯怯看着近在咫尺的娘亲，眼底藏不住的紧张与期待。


    奚无霜迎上她目光，轻抚着她微微发抖的单薄小后背道：“好看。”


    好看。


    娘亲夸她好看！


    小郡主小脸霎时红了，脸上的欢喜这么也压不下去，当然她也没反应过来要压下去。


    草草也欢喜不已，少主的眼光果然向来和它是一致的！


    小郡主磕磕绊绊哑着嗓子道：“仙人……谬……谬赞了……”


    奚无霜嗯了一声，拿出一枚灵果塞到她手中。


    “谢谢仙人。”


    “吃了。”


    小郡主异常听话地咬上一口。


    寻芳大长老暗惊少主竟把罕见的阳神果拿来给小韫儿润嗓子，看来她根本不是传闻中的不待见小韫儿。


    她敛去惊诧，看向赵玄：“方才我是帮小韫儿炼洗肉身与经脉，她没有大碍，你别担心多想。”


    赵玄忙道：“是，多谢大长老。”


    寻芳大长老摇头：“不必谢我，这是族长和十四长老的意思。”


    她看着奚无霜笑道：“天色不早了，少主小韫儿你们早些回去歇息。”


    “草草，帮我炼两味灵材。”


    “是，主人。”


    药坊木门阖上。


    奚无霜看向赵玄，只是一眼，后者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快步向她走来。


    一双大手抄过小郡主腋下把她抱起。


    “嗯？”


    赵玄抱紧挣扎的小郡主轻声道：“父王抱知韫。”


    奚无霜起身离开。


    赵玄抱着小郡主跟在她身后。


    小郡主笑眼弯弯如小月牙。


    她，娘亲，父王。


    她和娘亲父王一起回家！


    她吃着娘亲给的灵果，父王抱着她跟着娘亲回家！


    倦鸟归巢。


    颀长的身影和抱着孩子的高大身影先后走进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