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做戏

作品:《藏玉行

    房间之内,窗户紧闭。


    昏暗的光线中,一团黑乎乎的人影已经蜷缩着倒在了地上。


    顾正霆见状大惊,立马疾冲过去,将那团人影抱进怀里,一边拍打着他的脸庞,一边急促地呼唤道:“阿瑾,你这是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等了一阵后,眼见对方始终没有反应,他满脸焦急地扬起了头:“琇琇,你不是说他性命无碍吗?如今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沉吟冷眼旁观到现在,也不知马小六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但当着顾正霆的面,她也只能配合着眼前的戏码,也跟着俯下身来,满是惊惶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瑾哥你醒醒!你可别吓我!”


    随着她暗中将指甲掐进对方掌心的手动作,马小六吃痛之下手腕一抖,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目光落在顾正霆脸上的那一刻,他的身体瞬间绷紧,紧跟着就重重挣扎了起来,就连声音变得干涩嘶哑:“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即便知道对方是为了配合“失忆”的说辞在临场做戏,温沉吟的心却不自觉的抖了抖。


    那一刻,对方那赤红的双眼、扭曲的表情和嘶哑的声音都和裴瑾交叠在了一起,让她忽然意识到,裴瑾当初身陷绝境,亲眼见到自己的部下接连战死时,大概就是这样绝望的痛苦着。


    面对他敌意满满的反应,顾正霆显然有些无措。


    慌乱之间,他只能一边将他抱在怀里,一边柔声安抚道:“阿瑾,你别怕!如今战事已平,你也已经安全了。我是你顾伯伯,你还记得我吗?”


    在他耐心地解释声中,马小六终于停止了挣扎,身体也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


    但那满是茫然的表情却明显昭示着,对眼前这个一脸关切着的男人,他依旧没有半点印象。


    顾正霆满心期待的等了一阵,却没有等来自己期待中的回应,心急之下,只能继续提醒:“你小的时候,顾伯伯经常带你出去骑马。在你十岁生日那年,顾伯伯还送过你一匹棕色的小马当礼物。你很喜欢它,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逐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它……”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声音变得越发急促:“有一次你带着逐云上练兵场,有人射箭失了准头,让它受到了惊吓,把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你的右手手肘上也因此留下了一道疤,顾伯伯还为此难过了很久……这些你都还记得吗?”


    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虚,顾正霆一边说着话,一边开始卷他的袖口,似是想要用那道伤疤去唤起他的记忆。


    与此同时,马小六原本满是迷茫的脸上飞速闪过了一丝惊惶,像是对于他接下去的举动,不知该如何应付。


    毕竟有关裴瑾的往事,他可以假装失忆用装疯卖傻的表现敷衍过去,但过往岁月中,留在裴瑾身体上的那些伤痕印记,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糊弄的。


    眼见顷刻之间,马小六的右边胳膊已经顾正霆的强势拉拽之下露出了半截小臂,温沉吟将手一伸,挡在了他面前:“顾伯伯,瑾哥如今的状况,急着让他想起过去的事只会适得其反。反正时间还长,咱们也不用急于一时,不如先让他养好精神,咱们再慢慢想法子……”


    不等对方拒绝,她已经抬头看向了卫宁的方向:“按照大夫的吩咐,如今差不多也到了该让瑾哥喝药的时候了……药都已经煎好了吗?”


    “小姐放心,已经煎好了。”


    卫宁早已经带着侍女候在了一边,此刻听她问起,立马示意那侍女将药送了过去。


    温沉吟接过药碗,顺势将马小六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温柔的哄劝之意:“瑾哥,你什么都不用想,先把药喝了。顾伯伯只是一时心急,若是你害怕,他也是不会逼你的……”


    顾正霆再是着急,见她有意劝阻,也没再坚持下去。


    只是喝药这出戏温沉吟事先并未交代过,此刻忽然面滋味可疑的一碗汤水,马小六皱了皱眉,明显有些不情愿。


    但顾正霆就杵在那,一副随时等着嘘寒问暖的模样,若是不喝,还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新的麻烦。


    无奈之下,马小六只能暗中瞪了瞪眼,就着温沉吟已经递到嘴边的药碗,勉强喝了两口。


    不料下一秒,随着惊天动地地一阵咳喘,刚刚咽下喉咙的药汁竟是被他撕心裂肺地全部吐了出来。


    温沉吟知道药水临时调配,滋味必然不会太好,以马小六那头偷奸耍滑,从不愿委屈自己的作派,会想着法子吐出来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她心中再是不满,但戏都已经做到这里,也不能半途翻脸,于是只能一脸关切地轻轻拍打起了他的后背,只盼着他装模作样的架势能赶紧收场。


    不料刚拍了几下,马小六喉头一滚,竟是“哇”地一声呕了一口血出来!


    顾正霆之前的探问被打断,原本还打算着等他把药喝完后再继续,此刻见他忽然呕血,一时间不由得慌了手脚。


    没等旁人做出反应,他已经迅速扶住了马小六的身体,然后扭头看向了身后:“殷先生,还请你帮忙救救他!”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灰衣的男人已经面无表情地走出人群,在马小六的身后盘膝坐下,伸手抵住了他的后背。


    此人自出现以来,便就一直不言不语地跟在顾正霆身后。温沉吟只当他是顾正霆身边一名普通的家仆,因此也并未过多留意。


    但作为武将之女,她自幼接触过不少武学之士,此刻见他的举动,也知道他是在动用内力为马小六护脉疗伤。


    富贵朝臣在府中养着一些江湖中的能人异士,在大燕国中也算是常事。


    但看顾正霆对他那极为尊敬的态度,却非普通的客卿护卫可比。


    温沉吟心下诧异,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两眼,却只觉此人气质平庸,貌不惊人,实在很难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然而在意识到顾正霆身边有这样一位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后,她难免还是有些忧心。


    半炷香的功夫后,随着马小六的咳喘声渐缓,灰衣男人才缓缓站起身来,冲着顾正霆的方向点了点头。


    顾正霆见状,神色一松,立马出声安抚道:“琇琇你别担心,有殷先生帮忙,阿瑾已经没事了。只是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再找几个大夫过来瞧瞧。”


    “多谢顾伯伯提醒,我知道了。”


    温沉吟随口敷衍了几句,忍不住试探道:“殷先生方才为了救瑾哥,如此劳神费力,是否需要也请大夫过来悄瞧?”


    顾正霆摇了摇头:“殷先生功力深厚,自有调养之法,你且不必担心。只是我看阿瑾今日的状况,短时间内的确是难以面圣。阿瑾的父母都不在了,身边也就剩下你这么个亲人。如今他既然已经在你府中住下,往后还得劳烦你和阿珩多多费心……”


    听他提及已然故去的裴行州,温沉吟只觉得心下黯然:“顾伯伯放心,我定会将瑾哥照顾好。”


    顾正霆轻声叹了叹,眼神中流露出怜惜之色:“我还有事在身,便不打扰了。此后若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遣人来我府中。”


    送走了顾正霆,一直神经紧绷的温珩终于松了一口气。


    温沉吟却还惦记着那个姓殷的高手,便向他打听起了对方的来头。


    温珩与顾正霆的独子顾青影年岁相仿,关系也算不错,平日里时常会相约出游,聊一聊身边发生的锁事趣闻。


    但对于这位殷先生,他却也只是听顾青影随口提过对方名叫殷鹤,是三个月之前忽然出现在侯府中的。


    顾青影见他身手不错,有心想要讨教,但对方的反应却十分冷淡,并不因为他侯府世子的身份便刻意讨好。


    但因为顾正霆对他十分看重,态度也是礼遇有加,因此顾青影也不敢随意造次,讨教之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了。


    说完殷鹤之事,温珩像是还惦记着马小六咳喘呕血的场面,于是便和温沉吟商量着是不是真的要找个大夫过来瞧瞧。


    虽然没想明白马小六好端端的为何会忽然呕血,但温沉吟却笃定那必定与他的身体状况无关,略加思考后,她留下了温珩和卫宁,独自一人回到了马小六的房间。


    房间里依旧还是暗沉沉的,却因为不久之前的那场闹剧,隐隐留下了一股苦涩的草药味。


    马小六静静的躺在床上,双眼紧阖着,像是依旧还在昏睡中。


    温沉吟缓步向前,站在床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直到对方的眉角悄无声息地挑动了一下,像是再也装不下去了,她才悠然一叹:“行了,人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人走了你不早说?害我一直躺到现在!”


    话音刚落,原本还死气沉沉的马小六已经双眼一睁,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来。


    “刚才那人是谁啊?我看你们一个个那么小心,是不是还挺不好惹的?”


    “他是顾侯爷,当朝昭熹长公主的驸马,因为战功赫赫,被陛下亲封为一品军侯。”


    “原来是驸马爷啊?难怪看上去那么威风……”


    马小六啧声一叹,紧接着又问:“对了,刚才我怎么听他叫你琇琇?”


    温沉吟不欲与他多废口舌,于是随口敷衍道:“那是我小时候的名字,母亲过世之后,就很少有人叫了。”


    “那多可惜啊,琇琇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马小六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背后的忌讳,立马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如果你喜欢,要不以后我也叫你琇琇吧。作为交换,你可以叫我小马驹!我小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是这么叫我来着……”


    “不必了!”


    温沉吟心下厌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先和我说说,方才你闹那么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才?”


    马小六撇了撇嘴,目光中露出了一丝狡黠:“之前你不是说,今日入宫之后,皇帝就会派人上门吗?既然躲不掉,我就干脆让他们亲眼见见我失心疯的场面,这不比大费唇舌地解释半天更有说服力么?”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不过你也真是的,事先也没和我打声招呼,就忽然端了碗药上来。我这人从小就怕喝药,何况味道还那么苦!那一碗真要喝下去,没病都得被弄出点病来!”


    对于他的抱怨,温沉吟并不理会,只是继续问:“那你好端端的为何会呕血?”


    “你说这个啊!那就是小爷我的本事了!”


    马小六嘿声一笑,快步凑到她身前,将手心一展。


    一个轻薄柔软,犹如鱼鳔一样的东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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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只要往里面装上一点血,然后藏在舌头底下,关键时候咬破,看上去就像呕血一般。我身在江湖这些年,可是靠它装死,保了不少次命呢……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在他满是得意地解释声中,温沉吟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张灵动而狡黠的脸上,忽然就有些晃神。


    在她的记忆中,这样的表情是很少出现在成年之后的裴瑾脸上的。


    虽然她与裴瑾初相识时,对方也在她面前显露过飞扬跳脱、精怪顽皮的那一面,但随着年龄渐长,他很快收敛起了自己的少年心性,成长为性情稳重,举止端方,可以被士兵们信任并依赖的将领。


    温沉吟知道,裴瑾向来崇拜自己的父亲,并一直在刻意模仿着他的举动,“虎贲将军”之子的身份和那些压在肩上的责任更是需要他无论面对任何变故,都需要保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


    所以即便在面对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时,那些柔软的情谊也总是被他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像是害怕会唐突了她一般。


    那样的裴瑾让她心生崇拜,敬佩不已,但内心深处,真正让她砰然心跳的,却是对方偶尔真情流露,向她展露少年心性的瞬间。


    所以她一直记得裴瑾最后一次出征前的那个黄昏,特意来到温府与她告别。


    眉目俊朗的青年一身戎装,坐在窗下,姿态如凌霜的松柏一般清冽挺拔。


    短短的半个时辰里,他轻声细语地问候了她的近况,然后又向她说起了自己在战场上的种种遭遇。


    虽然那些话题都与儿女私情无关,但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是止不住深情、羞赧与温柔。


    温沉吟坐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心中只觉得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她有心盼着他能多说一点,能够让她知道分别的那些日子里,对方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战场上的事听得越多,她就会越清晰的意识到,他们分别的日子已经太久太久,那些让对方或雀跃,或煎熬,或烦恼,或骄傲的时光,她都未能参与其中。


    时至离别时,裴瑾却像是再也克制不住满心的思念与悸动,原本已要踏出屋子的脚步忽然顿住,然后转过身来,缓步走到了她身前。


    那一刻,随着那道清俊的影子迎面而来,温沉吟心跳如鼓,甚至下意识以为他要拥她入怀。


    然而最终,裴瑾却只是低下头,柔声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一直想要去祁山那边看看那种叫赤睚的小红马,这次原本是想带一只回来送给你的,只可惜时间太紧,最后还是耽误了……如果你愿意,等我下次回来,便陪你一起去看看,好吗?”


    “真的吗?”


    “嗯……真的。”


    在她满是惊喜的反应里,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青年将军嘴角弯起,眼睛里带上了温柔的笑意。然后他像年幼的孩童一样,伸出了自己右手的小指:“你若不放心,我们拉勾为誓,好不好?”


    他温柔的注视下,温沉吟很快伸出手,与他勾在了一起,久久未曾分开。


    似乎这样简单的触碰,就已经能够表明彼此的心意。


    只是如今,手指相扣的温度尤在指尖,但让她满心牵挂着的那个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见她神色怔怔,半天没有回应,马小六似乎有些不满。


    等了一阵后,他干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喂!你在想什么呢?”


    温沉吟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那你说说看,我刚才的表现是不是很精彩?”


    “嗯,还不错……”


    “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嘴里不仅能藏血袋,还能藏刀片!”


    “哦……”


    “你还不赶紧夸夸我?”


    “……”


    在他得意洋洋的表情里,温沉吟垂下眼睛,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你想装做病重早些将侯爷支走,这主意到是不错。只是有些事过犹不及,演得太过了,反而就不好了。”


    听她话里有话,马小六不禁愣了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温沉吟低声一叹:“一个人就算记忆受损,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内功的底子却不会变。方才帮你运功疗伤的那位殷先生,明显是武学大家。这番折腾下来,你功力深浅,是否真的受过伤,只怕他如今都已经心知肚明了……”


    “你是担心他已经发现破绽了?”


    这番前情大大出乎马小六的意料,让他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他会将此事告诉那位侯爷吗?如果顾侯爷知道情况有异,会继续追查下去吗?可是我看他一口一句琇琇,像是对你也很关心,就算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应该不至于来找你麻烦吧?”


    “顾伯伯虽说对我不错,但毕竟是天子重臣,又把瑾哥视若己出。若是真的怀疑你的身份,结果如何,那可难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马小六显然是急了,不久之前还满是得瑟的表情已然荡然无存:“咱们需不需要再找个法子,把这件事圆过去?”


    “不必了……”


    一番思量下来,温沉吟已经做好了决定:“无论顾伯伯是否会有所怀疑,此刻再做掩饰,也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我们先静观其变,真有什么变数,再做应对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