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傀儡

作品:《少阁主今天也没有死

    静室里炉火啪地又炸了一颗火星,像什么东西不合时宜的笑。


    谢危行似笑非笑,像终于听懂了什么:“所以——杀我,只是你们第一步?”


    他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做了个伤心的表情:“你们算什么东西?就你也敢来送死,也配小瞧本座。”


    来者被谢危行这“你们也配”的故意挑衅噎住,血腥气从喉底涌上来。


    他气得要死,分明是想反驳什么的,但是反驳不出来。谢危行说得完全没错,毕竟他这场刺杀已经彻彻底底输了——


    但是来者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不对,不对不对。


    分明本来是不会输的。


    他们已经做了相当万全的准备了,给足了这位要被送上路的年轻国师充分的尊重和面子——


    他忽然想通了一切,瞳孔陡然收缩,嘶哑道:“你……你他娘藏手!你这么多年一直在藏手!”


    “嗯?”谢危行很轻地一挑眉,装听不懂,“藏手?”


    来者被血糊住半边的血红眼睛,死死盯着谢危行手里的雪白法剑,心中更加大骇。


    他飞快回忆起从供奉院到镇异司,这么多年来谢危行对外示人的形象。


    谢危行的确是玄门天才,镇异司最年轻的指挥使。


    但是玄门的道理,分明是越老越沉,越沉越厉,如老国师那样的,才是世人皆知的玄门巨擘。


    可是这个年轻人仅仅懒洋洋地站在那里,不刻意收敛的时候,来者甚至能感觉到一种不亚于老国师的压迫感。


    ——那怎么可能?!


    而且,谢危行怎么会剑术?而且剑术还不容小觑。他分明从来没有被人见过正经用剑!他连自己的剑都没有……


    来者盯着谢危行手中那柄雪白法剑,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上一任镇异司最高指挥使、供奉院弟子宁韫玉,他的剑。


    可是宁韫玉分明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连尸体都没人能找到!


    他的剑从哪里找到的?


    来者脑子里嗡嗡乱响,混乱之间,只剩一个念头冲破血腥气往上冒。


    谢危行绝不是旁人表面看来的懒洋洋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他的城府比他们想的要更深,而且已经装了太多年,这件事必须——


    谢危行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下:“想回去报信?”


    他手里的雪白法剑,轻轻转了一下,薄凉的剑锋在来者脖子上一贴,冻得来者不由自主颤了一下。


    接着,谢危行用一种很可惜的语调道,叹气道:“可是死人的剑,只有死人才能看见啊。”


    来者瞪大了眼,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他只看见了一线寒光,然后视野陡然抬高,天地倾斜,在浓稠的血红彻底湮没视野前,他最后看见的就是谢危行似笑非笑的眼眸。


    来者的头颅最后骨碌碌滚了几下,不动了。


    滚烫的血喷得到处都是,墙上、桌上、梁上,都溅满了暗红的液体,浸透了砖缝。


    谢危行没急着把剑入鞘。


    他停了片刻,任由雪白的剑身上血珠子沿着篆文细缝慢慢滚落。


    然后才从剑架旁取过帕子,不急不慢地顺着剑脊,从上到下把最后一点血腥气息也拭去。


    片刻后,静室的帘子居然被掀开了。


    一个身量单薄的供奉院弟子探进了头:“国师大人,茶……呃。”


    谢危行回头,不着痕迹地看了那弟子一眼。


    静室里血腥味其实很明显,到处都是血的惨状,以及地上身首异处的无头躯体和头颅,以及还有最初斩下来的断手,都显得相当瘆人。


    见到这种屠戮现场,正常人理应尖叫的。


    但是那弟子居然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没有害怕,反而蹭进了屋,把门关上。


    弟子相当平静地在案上放下了茶盏,顿了下,问:“要清理吗?”


    谢危行右眼金影很淡地泛了一瞬,随手嗯了声:“清。”


    那弟子应了个是,然后正要走着,忽然被谢危行遥遥一指。


    谁也看不清谢危行做了什么。


    但是只见霎时间那弟子脚腕一软,像衣服线被人抽了一样,他的皮囊从里到外塌了下去,摊在地上成了人皮,衣裳也空了一半。


    一团灰扑扑圆滚滚的东西,从皮囊和衣服下钻了出来,露出一双黄黄的圆眼睛。


    ——居然是一只鬼。


    如果挽戈在,就会发现,这正是她先前胭脂楼诡境碰见后,悄悄跟着她回客栈的布团鬼。


    布团鬼黄黄的眼睛不敢直视谢危行,但一以鬼的视角缩在地上,就被血腥气呛了一下。


    即使已经是鬼的姿态了,布团鬼还是老老实实和人一样俯低了向谢危行行礼:“国师大人。”


    布团鬼不敢多看地上的人头,有点吓人。


    它声音很低:“……属下动手?”


    谢危行嗯了一声,懒洋洋道:“手脚利落点。”


    布团鬼只敢应是,滚到角落,拱出装了草木灰的瓷罐和麻布,开始干活。


    那日,挽戈和谢危行两人离开客栈去万象诡境前,谢危行难得不干缺德事,善良地没把布团鬼丢进镇异司等死,而是随手把布团鬼送去了供奉院。


    谢危行从前其实很少这么善良,这谁都知道。


    布团鬼还记得那天决定它生死命运的时候,它这条鬼命能保住,起码有九成原因都是看在挽戈的面子上。


    因此它进了供奉院后,老老实实做鬼,居然也和供奉院上下混熟了。


    吸饱了香火,布团鬼也逐渐没那么弱,鬼生一路往好发展,就要走上鬼生巅峰。


    它这几日甚至还获得了一个专修傀儡术的外门长老制作的人皮傀儡。套上人皮傀儡,几乎能和一个正常的供奉院弟子一样行走在太阳下——谁也看不出来它是鬼。


    布团鬼动作很麻利,但用鬼眼扫视一眼血腥的屋内现场,望见到处都是血,乱七八糟的头颅、躯干、断手,不由地还是心底一麻。


    连鬼都怕。


    它一边干,一边心里乱七八糟地咕哝着。


    ——大衍王朝,剑道是君子术,在乎的是场面和体面,“无垢”、“无辱”。


    平常剑客用剑,讲究一击毙命,直击心脏,讲究让对手死得干净。


    但是谢危行好像偏不。


    他分明可以很轻松地让对手死得干净和安静,一剑插穿心脏即可。可是他非要断手、斩首,看见滚烫的血泼溅得到处是。


    分明是故意的。


    好像只有站在血泊里,他才能心安。


    布团鬼清理着清理着,自己哆嗦了一下,心想,真是疯子啊。


    它做鬼的时候就听过镇异司的累累恶名,因此从最高指挥使爱找乐子的皮囊下,窥见那点藏在骨中的疯劲,似乎也正常。


    布团鬼片刻又想到挽戈,心里嘟囔,一个两个,都是疯子。


    说出来会没脑袋,它不敢说。


    不多时,屋内的血腥已经被草木灰的苦压住,布团鬼钻进钻出,将来者已经分成大小好几块的尸首处理掉后,终于又滚进来,规规矩矩:


    “大人,已经清理干净了。”


    谢危行简单地嗯了一声,最后将那柄雪白的法剑插回了剑架上的鞘中,就往屋外走去。


    布团鬼黄黄的眼珠转了转,快速套上那具人皮傀儡,手脚一抖,又站成了个瘦削的供奉院弟子的模样。


    它忙不迭追了几步:“大人要去哪?”


    谢危行淡淡道:“找周师叔。”


    布团鬼愣了一下,乖乖地在谢危行后方半步的距离屁颠屁颠跟上。


    不过它心底还是咕哝了一下。


    它最近待在供奉院,所以才知道周师叔近日已经搬去了符堂最后面的竹林里住,新来拜访周师叔的弟子都要问路。


    可是这一位,连周师叔在哪都不问一句,居然也径直往正确的地方走。


    ——好像天生知道他在哪。


    玄术能这么不问而知吗?


    廊下风小。前廊恰好有两个弟子结伴经过,远远看见谢危行,齐齐收声驻足行礼。


    “国师大人!”有个弟子相当高兴地道,“周师叔说你总不肯回来,这回可盼到了!”


    谢危行不紧不慢,懒洋洋笑了下:“别在外面溜达了,回去抄经。”


    布团鬼走在他半步之后,听着这师门温馨兄友弟恭的一幕,心里总觉哪里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半刻后,布团鬼跟着谢危行,终于穿过了符堂后的竹林,绕进了一处很偏僻的院子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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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一吹到这院子门口,声音就短了。


    “不用再跟了,”谢危行站定,淡淡扫了布团鬼一眼,“滚去玩你的。”


    布团鬼被那一眼看得一怔。


    它从前见谢危行的时候,几乎都是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样子,总是笑。


    直到这会儿,才几乎是它第一次见谢危行眼底完全没有笑意,连一点也没有。


    布团鬼毫不怀疑自己再跟下去,绝对会被谢危行揍到魂飞魄散,赶紧小心翼翼地瞅着谢危行的颜色:“……是,大人。”


    随即它溜之大吉。


    谢危行抬手,门扉无声而开。


    这间符堂后的屋子,和谢危行少年时见到的几乎还是完全一致,案几,手炉,竹影,到处的符纸。


    他甚至能找到少年时他捣乱摔碎的半面通灵镜,还挂在墙上。


    一切如常。


    人也在,从前坐的那个案前,背有些驼,青色旧发冠。像忙完了事,正要喝茶。


    “周师叔,”谢危行和少年时一样,笑了一下,把门关上,“听说你想我了。”


    坐的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


    屋子里还点着炉,炉火咔地吐了一下火星,很静。


    谢危行走近,伸手提壶,很安静地为周师叔倒茶,蒸汽升起来,无声擦过他的眼睫。


    他像随口闲话一样:“弟子谢危行,来见你了,师叔。”


    如果布团鬼在场,就会看见,周师叔的手搁在岸边,指骨细长,指尖像蜡一样干,热气扑过去,连着一点点颤抖也没有。


    ——那居然是一具彻头彻尾的尸身傀儡。


    屋子中只剩下炭火的声音,窗外的竹影斜映在窗纸上。


    有脚步声经过,是供奉院的外门弟子们。


    “那就是大国师吧?看上去好厉害!”


    “是啊,师兄说大国师小时候特别爱玩,功课天天偷懒……被周师叔骂得最凶……”


    “骂归骂,那还是天才啊……听说周师叔最疼他了,老国师也喜欢他……”


    “他回来就热闹了……”


    窗外人声渐远,窗内还是很安静。


    茶盏在周师叔面前冒着雾,像供一个不可能醒来的影子。


    谢危行把盏往前推了半分,抬眼,等一个骂声。


    但是没有。


    他略微阖了阖眼睫,伸出了修长润白的食指,骤然咬破,沾着自己指尖的血红,俯下身,在周师叔眉心、喉结、心口处,各点了一下。


    像在画一个符,已经反复补了很多年。


    每补一笔,皮囊下草木灰和蜡的气息就更透上来了些,压住了早应散尽的腐臭味。


    谢危行停下指尖后,忽然开口,像在和周师叔说话。


    “周师叔,三年前你们说要给我办加冠礼。宁师兄说要送我一把剑,你呢,师叔,你要送我什么?”


    “后来为什么宁师兄没有回来,师父也没有,师母也没有,你呢?”


    谢危行其实已经很少让自己回想起这些了。


    他停了停,声音更低:“原来只有你留在符堂里,有一具身子——别人连身体也找不到了。”


    他慢吞吞想起来那些遥远的事情。


    供奉院不能空着,即使供奉院内门一夜倾覆,外头也得看见人。


    “人”是他做的。


    于是大家又活了,好像真的活了一样。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傀儡术能修的这么好。


    好到以假乱真这么多年。


    “你们怎么都死了?”谢危行最后叹了口气,像问,又像在自言自语,“我还没加冠呢。”


    窗外遥遥的地方,他听见有弟子路过。


    “先生回来了多好,供奉院总算像之前那么热闹了。”


    “是啊,内门师兄们也都在……你看,谁不在呢?”


    谁不在呢?


    谢危行突然很轻地笑出了声。


    ——一个也不在了。


    他绕过案几,站到周师叔背后,俯下身去,伸手把那具皮囊里垂落的一缕发往上抚,按正了青色的旧发冠。


    “周师叔,他们说你想我,”谢危行很低地说着,“我就知道是假的。”


    “你若真想我,会当面骂我一句,不会叫弟子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