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来得飞快。天空中的落雪和被刮起的风雪混做一团，像颗颗坚硬的石头一样砸在脸上。


    秋似月的这声呼喊给队伍定了心。原本众人被风雪吹得手忙脚乱，也骤然冷静下来，按先前定好的守则操作。


    防风罩中。


    秋似月拿起对讲机，艰难开口安抚。


    “大家不要慌，也不要挪动。”她语气温柔镇定，“气压短时间内变化巨大，风暴来得快也会去的快。现在我点一下名，听到的人答一声就好。”


    一行人都答了到，一人未丢。只是最后回答的温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微弱，风快要把他的声音吹散了。


    “温渟。”秋似月单开了频道，“你还好吗？”


    “啊，我没事。”温渟像是在忙叨什么，隔了几秒才凑近，声音大了些，“气压太低了，我耳朵有点痛。可能我防风罩拉的有点紧，月月，先不说了……”


    秋似月心里头担心，但是关心则乱，现在的情况理应先顾好自己不添乱子。也知道他耳朵胀痛，这会儿再多说话他会更不舒服。只能沉寂下去，祈祷风雪快些过去。


    风声渐渐小了。雪原像刚刚有万马跑过一般，骤然的吵闹显得现在格外的静。风力已经降到安全阈值内，秋似月拿起对讲机，报了危险解除的信号。


    防风罩被一个个掀开。


    对面的企鹅围成的小圈正在逐渐散开。外层的企鹅一身风霜，祝锦骁看这情形双眼放光，拿起摄像机不停拍摄。


    摄影队的三个人都去了前头。


    秋似月环顾四周……却未见温渟的人影。


    面前只有雪原茫茫，延伸万里，看不到边格外可怖。


    秋似月突然慌张了神色。


    “温渟！温渟你在哪里！”


    她这声惊慌的喊声引得后面几人都回了头。秋似月这才发觉自己昏了头了，赶紧拿起对讲机。


    “温渟，温渟。能听见吗，温渟？”


    无人回应。


    身后传来噗嗤的脚步声。徐珊急急从后面跑过来，一双眼惊慌失措。


    “月月！景娴也不见了！”


    秋似月向前冲过去。雪太厚，她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徐珊眼疾手快，将她扶起。


    “温渟！”


    回声响彻无边的雪原。


    万籁寂静，无一丝人声。只有回声一圈一圈，触到了天空又再次回归。


    **


    半小时后。


    一次出行，两人不见了踪影，基地内气压极低。秋似月蹲下，仔细清点起包里的用具。导航，对讲机，信号枪，冻干食品，她自己做的安全绳，一应俱全。


    徐珊在旁边抱着她的外套，急得脸都红了，欲言又止小半天，才打算张口。谁知一转头，祝锦骁脸色铁青，要杀人一样。


    徐珊壮着胆子紧了紧怀里的衣服。


    “月月。不要去。真的很危……”


    “你他妈是疯了？”


    祝锦骁厉声质问道。房间陷入怪异的寂静中。


    滋拉一声。秋似月给包拉上拉链，起身去徐珊手里拽衣服。徐珊犹豫又慌张，手上也用了力，秋似月没拽动。


    秋似月就像没听到祝锦骁说话似的。她安慰似的冲徐珊笑笑，把衣服穿上了。


    “食物和水已经分配好了，最近发电机只需要开一半的功率。”


    她背上书包，交代后事似的一条条说着。


    “留在原地的人，麻烦你们保持通讯。有什么消息，我会定时呼叫你们。”


    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祝锦骁三两步冲上前，按住秋似月的肩，将她整个人翻了个。秋似月和他对视，这才看到他双眼通红。


    “我他妈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


    “姐夫。”秋似月语调平淡，“救援队三到五天才能到。那时候，只能找到他们俩的尸体。”


    这称呼一出，周边所有人瞬时讶异的对视。


    “我们是队友。我野外生存的经验最多，理应去找。”


    “这世界上就没什么理所应当！”祝锦骁吼道。


    秋似月脸上慢慢渗出泪水。


    官方托词已经说尽了。她声音低小，像个小女孩一样诉说起来。


    “姐夫。我放不下温渟。真的……”


    祝锦骁心中苍凉。他眼睫一颤，手指也松颤起来。


    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着玩世不恭，实际什么都放不下。


    他也没什么资格说太多。


    他手下一松，让秋似月钻了空子。她已经行至门口，带着满眼泪回头，像是诀别。


    她对着双眼通红的徐珊笑，“如果可以的话，请把基地的灯调成常亮。如果我迷路了……我也能循着灯光，找到你们。”


    门吱呀一声开了。风雪路过门口，啪嚓一声关门声后，室内室外，再次被隔绝为两个世界。


    **


    雪落后的世界尽头寂静，宽阔。天地间真的只剩秋似月一个人。


    她循着记忆找到白天的那片雪原。她运气不错，冰镐插入雪中，内部冰层坚实，像敲击在密实的石头上，能确定这里可以安全行走，并不是结了冰的海面。


    就这样在寂静中走了两小时。路过一群又一群的帝企鹅，人和鹅大眼瞪小眼，她突然笑了。


    她想起那会儿跟温渟告寿司的状。那会儿她打开视频，竟然看到了一只企鹅……她质问温渟是不是在海洋馆偷了一只企鹅回家，问他准备好冰柜了吗，就养鹅。


    温渟竟然说，那是他专门请来的鹅语老师，从南极跋涉来的。


    秋似月一脸问号。


    “你现在不就在南极？？？”


    温渟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一不小心遛鹅啦。”


    不能哭，真不能哭。


    秋似月告诫自己。零下三十度的眼泪，不过是不值钱的冰凌而已。她仰天叹息，却只看到深蓝色的极夜天空。远处，绿色的极光在天空中穿行而过，像暗夜中的奇迹。


    一场大雪足以改变周边的地貌。


    当她听到周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高大的冰雪山之下。大概不出十只雌企鹅带着零星的小鹅站在雪山之下，正排着队艰难地向上攀爬。雌企鹅似乎要带着小企鹅爬过冰川，寻找大部队。


    小企鹅是不可能登上这样高的冰山的。雌企鹅只会把他们放在脚掌上方的育儿袋中，慢慢爬行。可这样一来，为了顾及小企鹅，雌企鹅也无法爬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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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坡。


    秋似月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山脚下有一两只小企鹅，应该是被妈妈丢下后，死掉了。


    远处，没有宝宝的企鹅们已经远去。最终半山坡上只剩下两只雌企鹅在努力。令秋似月倍感安慰的是，它们都还带着脚上的宝宝，正在尽力的攀爬。


    尽管尝试了许多次，可冰川又陡又高，怎么尝试都失败，最终还是带着小企鹅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秋似月有些不落忍。脚步往前行了几步，又想起南极公约。


    人类是被禁止主动接触，干扰企鹅的生活的。


    即使是在极端的情况下。


    护目镜下，她的眼睛更加刺痛了。她数着雌企鹅和小企鹅滚落下来的次数，一，二，三……十七，十八……


    冰川之上的企鹅群越来越远。


    一只雌企鹅急了。硬实的翅膀一触地，硬生生过了最陡的坡度，带着小企鹅成功上岸登录。底下就只剩下最后一只雌企鹅和她的宝宝。


    真的不可以帮忙吗。秋似月想。


    现在没有人能看到。


    她蠢蠢欲动。


    可能是她挣扎的太久。那雌企鹅看着远去的鹅群，竟然一狠心，丢下了小企鹅，自行向上攀爬上去了。


    少了小企鹅这个拖累，它顺利越过陡坡。


    小企鹅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丢下了。它急得叽叽喳喳地叫起来，呼扇着小翅膀猛地往陡坡上冲——可它太小，太小，它的身体还没有陡坡的宽度大，它的羽毛还不防水，失去了妈妈的庇护，它很快冷得发抖，再冲向陡坡，也是一次次的失败，滚落，失败。


    雌企鹅上岸之后竟是那么狠心。它一次都没有回头，飞快向着部队追去了。


    秋似月突然失声痛哭。


    为什么不回头呢？你回头看看也好。最后的诀别也不做，你究竟是狠心，还是知道这是生死诀别，不敢再看呢？


    温渟。要是你在就好了。你是鱼。你可以帮它的。


    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极夜的低气压像一床厚重的棉被，在黑夜中压得她喘不过气。尽管站在零下三十度的雪地中，她心中却燃起了一团火——她不甘，她不想让它们就这样分开。


    她拿着登山镐冲了上去。


    小企鹅被突然冲过来的人吓得连连后退。可它太虚弱了，趴在雪地上大口地呼吸，模样太可怜。秋似月像是失去了灵魂和知觉，在冰山上疯狂的挖刨起来。


    如果她的气味会影响到它们，那么就给它们做一个阶梯。


    咯吱，咯吱。


    冰镐再次下落之时，她清晰地听见了冰层开裂的咯吱声。她骤然清醒。


    想必是刚才企鹅们在这里尝试太多次，冰层被砸的开裂了。


    后面却响起小企鹅更加绝望的叫声。


    秋似月循声望去，惊得面容失色。


    小企鹅绝望中慌乱走动，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开裂的缝隙处——这里竟然是一块浮冰！更糟糕的是，小企鹅完全动弹不得，它被一团渔网缠住了。


    风雪突起。


    她蹲下身，像是问小企鹅，又像是问自己。


    “我救你的话。从此以后你要变得非常独立。”


    “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