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盼新婚

作品:《织心映锦

    岭南道上,凄风苦雨,缠缠绵绵。


    岑珩面无表情,满脸血痕未干,静静站在瘴林之外。


    他缓缓抬头看天,天幕沉沉如墨,一片迷茫,竟不知何时才会破晓。


    “持玄……走吧。”


    耳畔传来劝说,岑珩木然应声:“好。”


    别了瘴林深处那两座静静卧着的衣冠冢,他转身,逆着风雨,直回汴京。


    树欲静而风不止,木欲息而风不息。


    本欲敛锋藏锷,甘受流贬岭南之罚,只求能换母妃与幼弟一世安隅。


    可早该勘破,帝王家无骨肉情,权欲场少容身地。


    他怎会不知?皇兄雄猜阴鸷,从来容不得半分威胁。可他偏生存了一丝妄念,盼着血脉亲情能敌过权柄倾轧,盼着退让能换得一线生机。


    直到岭南道上的追杀猝至,他才从那点虚妄的期盼中惊醒。侥幸活下来的每一寸肌理,都刻着锥心的清醒,天意留他,非为苟活。


    此仇不必再躲,此恨唯有血偿。


    他不愿再化名为应不寐了,更不屑再作那黄冠野服的方外之人了。


    昔年敛锋藏芒,遁迹玄门,险些让他忘了岑珩二字的分量,忘了自己本是龙章凤姿的天家皇子,而非寄身烟霞的无名道士。


    “应不寐?”


    苏锦绣正坐于醉春坊阁楼窗下,指尖拈着银线,为玉笙缝补袖口。闻言,绣针一顿,针尖险些刺破指尖,她诧异抬眸望向对面的玉笙。


    “他……要回来了?”苏锦绣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他不是早已远赴岭南了么?”


    玉笙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姐姐莫要声张。我与你说此秘辛,原是知晓你我皆是旧识,你既晓得他岑珩的本名,也明了他天家皇子的真实身份,这些事自然不必瞒你。”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阁楼外喧嚣的市井,神色复杂:“这醉春坊看着是红尘迷醉的勾栏瓦舍,实则是他当年布下的喉舌暗桩。昔日由安姐姐总掌其事,我虽资质鲁钝,得她悉心点拨,如今也能勉力接下这摊子,替他继续办事。”


    苏锦绣缓缓点头,未多置一词。既是他们筹谋的大计,不便追问,也不必追问。


    只是她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忧虑。


    岑珩昔年敛藏锋芒、甘为道士,已是迫不得已的隐忍。如今他破蛰归来,绝非只为苟全性命,汴京怕是要风云变色、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苏锦绣于朝堂权斗之事素来懵懂,只晓得岑珩归来恐生变数,便想寻闻时钦问个究竟,探探这风波深浅。


    可一归逢府,她便只顾着继续准备闻时钦的生辰诸事,忙得竟将此问抛诸脑后。


    数日后,逢府生辰夜宴终了,辞过长辈宾客,苏锦绣便牵起闻时钦的手,眸中带着笑意:“跟我来,还有惊喜。”


    二人踏着庭中月华,行至府后空场,霎时夜空炸开数道流光。五颜六色织就绮罗天章,烟火簌簌坠落,映得闻时钦眸中璀璨如星河。


    归至汀兰小筑,还有数件衣裳铺陈,春夏秋冬的骑装华服,皆绣纹精巧,按他身量细细裁制。更有文房四宝清雅称心,素笺上他素爱的山海经异兽临摹得灵动。


    最后苏锦绣抱琵琶,弹起为他专学的梅花三弄,清韵绕梁。


    闻时钦站在原地,看得目不转睛,听得心神俱醉,只觉满心欢喜如潮水般涌来,沛然莫御。


    待曲声停歇,他膝行上前,一把将端坐于席的苏锦绣揽入怀中,声线因极致的狂喜而微微发颤:“阿姐……这些都是给我准备的?”


    见她颔首,眸中柔情流转,闻时钦更是喜不自胜,语无伦次:“太好看了!太好听了!阿姐对我最好了!我……我都要醉死了!”


    闻时钦按捺不住满心雀跃,低头便在她额间、脸颊、唇角连连落下轻吻,密得如啄食的啄木鸟,带着清甜的酒气。


    “行了行了!”苏锦绣被吻得脸颊发烫,笑着推他的肩。


    闻时钦却不肯罢休,唇畔笑意缱绻,语气亲昵得紧:“阿姐,你怎么就这般懂我?你送的衣裳合我身量,玉具清雅不张扬,还有这册手抄书,比那些俗不可耐的金银珠宝强上千倍万倍!”


    “旁人送的不是金锭就是玉璧,看得我都腻味透了,也就阿姐晓得我偏爱这些清雅物件!”


    闻时钦念及苏锦绣为自己备下这许多心意,心下暖暖意奔涌,当即便要回赠一份清逸情致,以酬佳人。


    二人策马出城,抵达昔日未能同游的月栖滩。


    夜色如绸,月华倾泻,滩头波光粼粼,似铺碎银。


    闻时钦解缆撑篙,一叶扁舟载着两人,缓缓划入澄澈湖心。


    船桨轻摇,破开粼粼波光,掠过垂岸的烟柳,途经题满诗赋的画桥,水声潺潺,满眸皆是清绝景致,恍若置身武陵源。


    行至水中央,览尽湖光月色,闻时钦便泊了船,扶苏锦绣躺卧在舟中软榻上,自身亦侧身相陪。他解下身上大氅,细心裹在她肩头,将人揽入怀中。


    抬眸是漫天星河,繁光点点垂落江心,与波光辉映,清宁又温柔,四下静得只余彼此呼吸。


    苏锦绣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忽然记起醉春坊听闻的事,轻声问起了闻时钦的看法。


    “哦?”闻时钦听罢,沉吟一瞬,随即了然轻叹,“他还是归了。这五皇子,素来心比天高,终究是不肯屈居岭南的。”


    苏锦绣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诧异,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你竟知晓他是天家皇子?”


    “自然知晓。”闻时钦颔首,指尖摩挲着她的发梢,“且照此情形,我得赶紧把这官位辞了才好。免得他日兄弟阋墙,萧墙祸起,刀兵相向之际,殃及池鱼。”


    “届时朝堂动荡,必欲逼我择主而事,”他顿了顿,眉峰微蹙,“万一站错了队,便是覆巢之下无完卵,麻烦着实不小。”


    闻时钦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语气急切又带着期待:“辞官之事刻不容缓,而成亲更是急中之急。阿姐,咱们将婚期提前如何?待下个月成了亲,我们一同远离这是非之地。”


    苏锦绣仰头在他下颌印下一个轻柔的吻,笑意嫣然:“好,都听你的。”


    湖面风平,船身轻晃,两人相偎依着继续闲话。


    苏锦绣指尖拂过粼粼波光,温声道:“涉湘腹中麟儿,想来不出两月便要瓜熟蒂落了。前阵子得空,我替那孩子绣了几双小虎头鞋,缀了赤金小铃,又做了些襁褓、缀着绒球的小帽,只盼着他降生时,能穿得周正可爱。”


    闻时钦眸色微动,沉吟片晌方开口:“你同我提这个,可是自己也存了念想?”


    苏锦绣一怔,未料他会这般问,刚要应声,便被他伸手揽入怀中。他隔着厚重的锦氅,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小腹,动作柔得怕惊着谁:“我并不盼着有孩子,也不喜欢。”


    这话让苏锦绣愈发错愕,还未及细问,便听他续道:“我不愿让你受那生产之苦,还有九死一生的煎熬,我见不得你半分损伤。前番兰姑娘来府中,我亲眼见她呕得撕心裂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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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闻她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这些磨难若要加注在你身上,便是万分之一,我也忍不得。”


    “若孕中诸般苦楚皆能移于我身,我倒巴不得立刻有个孩儿,可偏偏是你要亲历这一切,思及此,便只觉心头发紧,难受得紧。”


    “再者……”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发顶,执拗又缱绻,“咱们二人相守,这般光景已是圆满无缺。我不想有旁人介入,分去你的心神。”


    前半段听得苏锦绣心头暖潮翻涌,后半段的缘由却让她忍不住笑出声,抬手轻点他的眉心:“你这心思倒真是别致。旁人皆说子嗣是夫妻情分的羁绊,能添天伦之乐,到你这儿,竟成了要提防的外人?”


    “本就是如此。”闻时钦攥住她的手,愈发理直气壮:“我不管世俗如何言说,二人世界尚未尽享,谁也别想来扰了咱们的清净。”


    苏锦绣听他这般执拗,心头又暖又笑,忽忆及前几次行事,他们恣意纵性,全未顾及半分避忌。一念及此,耳根倏然泛红。她暗自思忖,闻时钦素来是嘴硬心软的性子,真若天缘巧合有了,他未必会这般排斥,不过是嘴硬罢了。


    正怔忡间,腕间忽然一紧,闻时钦凑了过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狡黠的笑意:“阿姐,在想什么?”


    苏锦绣脸颊更烫,正要闪躲,却被他按住肩头。他唇瓣几乎贴着她的耳廓,气息缠绵:“下次行事前,我备好避子之物便是了。”


    苏锦绣自然知晓他话中之意,脸颊烫得能烧起来,心跳乱了节拍,哪里肯与他攀谈这般羞于启齿之事。她眼神闪躲,忙不迭岔开话题:“你、你大婚的吉时定了吗?是不是该提前拟好宾客名录,誊写请柬了?”


    闻时钦见她这避之如虎的模样,眼底笑意翻涌,低低笑出声来:“阿姐怎么还这般容易害臊?不过是句实在话,咱们已有过数度温存,怎还谈此色变?”


    苏锦绣被他说得耳根更红,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收了笑,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沉了沉,满是笃定:“婚事的一应事宜我都打理妥当了,你且宽心,无需烦忧半分。”


    他细细道来,难免雀跃:“纳征的六礼之物早已备齐,金钗、绸缎、茶饼皆是上等。婚房设陈设全按你喜欢的雅致格调布置,喜服也定了,你那件是正红色蹙金绣鸾鸟纹褙子,配素纱中单,我则是绯红罗袍,腰间系玉带。请柬用的是澄心堂洒金宣纸,笔墨是上等徽墨、善琏湖笔,明儿一早便让人送到逢府及亲友宅邸。”


    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眼底漾起化不开的温柔:“前几日我说外派公务,实则是去了青州猎雁。我先前写信与你提过,要让你成为汴京城最风光的小娘子,贺礼多得羡煞旁人。那些雁翎光洁、皮毛柔润,皆是上好的珍品,早已妥当收贮,就等大婚那日为你添彩,叫全城都知晓我闻时钦的娘子,最是金贵。”


    越是无限趋近美好,心头反倒愈生恍惚,越觉得这光景虚浮得像一场易碎的梦。


    返程后,二人暂居逢府鹤唳亭。


    闻时钦一夜未眠,指尖在昏暗中虚虚描摹着苏锦绣的眉眼,撑着额角,凝望着她安然的睡颜。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默念着这句诗,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恬静的面庞上,清辉脉脉,更显得不真切。


    心下既有拥着珍宝的滚烫,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


    上天当真肯这般垂怜,肯原谅他过往的偏执和前世的过错,肯将这般好的她,稳稳送到他身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