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猫和衣服往床里拖了拖，大黄不动如山。


    林卓也不搭理它了，在床上横着躺，脑袋耷拉在床边，让头发悬空晾着，自己一下一下地抬腿，继续缓解运动。


    午祷的钟声穿透连绵的雨幕，回荡在沧州城上空，不知什么时候，林卓早已沉入梦乡。


    医院里，虔诚的医生护士们都在低头默祷，而在城市边缘，那片被雨水浸泡的乱葬岗里，却正上演着一场诡异而喧闹的大逃难。


    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肆意冲刷着坟茔间的泥土，灌入每一个缝隙和孔洞。


    一个个耗子洞被彻底淹没了，迫使里面的居民都倾巢而出。


    大大小小的耗子，如同黑色的潮水般从无数洞穴里惊恐地涌出，吱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恐慌的交响曲。


    它们慌不择路，有的凭借着本能飞快地蹿上附近的大树上，蹲在湿滑的树枝上，有的则朝着地势稍高的土坡亡命奔逃，更有些母耗子，嘴里紧紧叼着自己粉嫩的幼崽，奋力在泥水中游泳。


    然而，在这片混乱奔逃的鼠潮中心，却有一小片区域被无形地隔离开来，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


    那里，矗立着两棵奇怪的植物。


    它们异乎寻常地高大，足足有四五米高，粗壮的茎秆扭曲着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繁茂的枝叶在雨中舒展开来，与其说是蔬菜，不如说是两棵披挂着宽大叶片的小树，透着一种蛮荒而怪诞的生命力。


    若有老农在此，必会惊得瞠目结舌，那分明是一棵茄子和一棵土豆！只是它们膨胀、变异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尺度。


    就在这两棵巨大蔬菜下方，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半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两个孩童的尸体，一个约莫三四岁，另一个四五岁的样子，衣衫褴褛，瘦得皮包骨头，几乎与周围的泥泞腐朽融为一体。


    他们的状态极其诡异，明明呈现出尸体的灰败，但那单薄的可怜的胸口，竟又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一个孩子脸色泛着不祥的深紫，另一个则透着青灰。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被丢弃的破烂娃娃。


    逃跑的耗子大军，无论多么惊慌失措，在奔至距离这两个孩子和那两棵怪树约莫三米远时，都会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刹住脚步，宁可绕一个弧形圈子，也绝不敢靠近分毫，仿佛那里盘踞着比洪水更可怕的存在。


    “喀喇——！”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幕，短暂地照亮了这片坟场。


    就在这电光骤亮的瞬间，那两个孩童的尸体，猛地齐齐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那抽搐变得频繁起来，如同破损的娃娃被塞进一块新电池。他们僵硬的四肢开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然后，在又一道闪电掠过时，那两个孩子，竟慢慢地用手肘支撑着泥地，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们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涣散无光，却又并非完全是死眼，里面有情绪，是空茫茫的一片，倒映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那不像是活人的眼神，但也绝非尸体该有的模样。


    他们坐在那里，微微摇晃着，似乎在适应这苏醒的状态。耗子们逃窜的动静更大了，吱吱的尖叫此起彼伏。


    或许是极度的饥饿感最终驱动了这具身体的本能。那两个孩子僵硬地转动着脖颈，空洞的目光茫然地扫视着四周的泥泞，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可以填入嘴的东西。


    然而，除了雨水和泥土，视野之内，唯一可食用的，似乎就只有眼前那两棵巨大得不像话的菜了。


    脸色发紫的孩子，动作迟钝地伸出手，抓住了近处低垂的一根枝杈。那枝杈上挂着像脑袋那么大的紫茄子，他埋头啃了起来。


    另一个脸色发青的孩子，也模仿着，抱住了旁边土豆树的粗壮茎秆。


    张开嘴，露出了整齐地小米牙，毫无章法地胡乱啃咬着那坚韧又粗糙的蔬菜大树。


    “咔嚓…咔嚓…”


    细微的咀嚼声，混杂在哗哗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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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几乎微不可闻。


    就在那片坟场里的生命，在挣扎着苏醒之时，几里之外，人类设立的避难所里，另一种形式的挣扎正在无声地上演。


    与乱葬岗老鼠大逃难不同的是，这间充当临时医务所的营房里，始终弥漫着被强行压抑痛楚的憋闷。


    低矮的屋顶下，浑浊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空中飘浮着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腥臭，还有汗液、草药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粪便气味。


    即使是随军医官，也不愿意走进来。


    十几个日军士兵，或躺或趴的委在大通铺上，个个都光着脑袋，


    不是因为军队规定要剃头，而是因为他们的头皮乃至额头上，都赫然鼓起一个个大包，红肿、油亮，甚至顶端已经破裂流出黄绿色脓液的恶疮！


    那些脓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令人不适的光泽，有些还在缓缓渗着黏稠的液体，浸透了那胡乱缠着的，早已经脏污的纱布。


    他们大多紧闭着眼，眉头紧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大声呻吟，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闷哼和粗重喘息。


    汗水不断从他们潮红的脸上淌下。


    房间角落，一个士兵整个人蜷缩着趴在铺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他的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屁股，指甲几乎要抠进单薄的军服里。


    他似乎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从齿缝间溢出濒死般的呜咽和抽气声，每一次抽搐都忍不住颤一下，不知是何种恶疾在噬咬他的屁股。


    偶尔有人艰难地侧过头，眼神涣散地望向窗外依旧哗哗不止的暴雨，那雨声似乎并不能带来助眠效果，反而更像是在为这间屋子里的人，上演一出恶魔遗忘角落的背景乐。


    这里没有大声地哭喊，却透出一种缓慢而绝望的崩溃气息。


    疾病和诅咒，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悄然侵蚀着这些侵略者的身体与意志。


    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饱经创伤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