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悟阎君震惊得一时没控制住表情，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十八阎君掌管地狱之门，深知其中险恶，魂魄但凡带一丝恶的气息，都会被里面的地狱冥火灼烧。


    没有人不犯恶，即便是德才兼备的灵幽，即便是被北域八十七城奉为信仰的初代城主大人也不可能！


    更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个杀人如麻的寒临，要知道百年前，他们趁灵幽不在围剿寒临之时，对方一怒之下那劈山倒海的一击，不乏无辜之魂。


    就算灵幽挺得过去，寒临绝不能活着出来。


    灵幽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淡然一笑：“我用无量功德，渡他这一世灾厄。阎君可还有不解的地方？”


    灵幽说得轻飘飘，却带着无法衡量的重量，砸在一众阎君心头，仿佛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轰然摆在面前。


    他们始终无法估量出灵幽到底积累了多少功德，居然能将一只恶鬼从地狱里拽出来。


    真是骇然听闻！


    冥悟阎君心中只剩惊愕，惨白着脸问：“旱魃尸王呢？”


    “放心吧，她已被我镇压在了第十八层地狱中，暂时出不来的。”


    冥悟阎君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他以冥域法则为饵，吸引她们进去，就是想让她们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结果灵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不说，他还损失了一名可以说是盟友的大将，怎能不叫他吐血。


    灵幽收回幽冥之火，摸着下巴意味深长道：“不过，如今旱魃尸王受困地狱，西域免去风沙肆虐之险，此乃魂众之兴啊。”


    冥悟阎君看着两人脸上和蔼地笑，脊背措不及防中了一箭。


    这么说，旱魃尸王不仅没能得手，还无意间成了灵幽又一笔功德！


    冥悟阎君和善的面容都快维持不住了，也只得硬生生憋出一句：“殿下了得，非我等能比。”


    “姐姐！看门的不讲理，想关我们！”苍生站在灵幽与冥悟阎君之间，气拔三尺，悍然而立。


    “小友，我等与殿下一向交好，怎么关押殿下的朋友？小友可别冤枉人。”冥悟阎君微眯着眼，透着不善：“再者，我等也不是看门的。”


    “哼，不是看门的？”苍生丝毫不惧：“那我问你，十八层地狱你可来去自如？”


    冥悟阎君甩出一把扇子，即便遮住下半张脸，也掩不住额上落下的汗，强壮镇定：“自然……不能。”他作恶多端，杀人无数，顶多走出数十步，又怎能来去自如。


    苍生有些得意，接着问：“那十八层地狱可供你随意驱使？”


    “……不能。”


    盛羽在一旁小声嘀咕：“既不能来去自如，又不能随意驱使，就只能打开地狱之门，不是看门的是什么？”


    冥悟阎君脊背莫名其妙又中一箭，气得吐出一口血。


    他堂堂西域十八阎君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这个黄毛小丫头嘴里，竟然成了个看门的！


    岂有此理！


    其他阎君脑袋气冒烟，对着苍生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忿怒之声。


    那些声音如一道道迷障，将魂魄打入虚无的幻境。眨眼间，十八阎君背后生出巨大的虚影，虚像皆瞪着铜铃大的眼睛，青面獠牙，环绕在灵幽她们周身。


    灵幽背后的剑铮铮作响，隐有脱鞘之势：“阎君们这是想动手？”


    “黄毛丫头，竟然辱我等威名，若就此善罢甘休，此后冥域还有谁看得起我们十八阎君！”


    “你们倒如传闻那般，自家窝里斗，在外团结一心。”


    “我们个个本领高强，谁也不比谁差多少，我等联手，整个西域除了旱魃尸王，更是无人能挡！但我等也深知逸豫丧志亡身之理，不可怠惰于现状，需要互相激勉，才能追寻更高的幽冥大道。”长眉阎君捻着白眉，手中浮尘一扫，千百张鬼面浮生：“我们之间你来我往，那都是家事，但倘若外人想要掺和，就要做好成为我们手下亡魂的觉悟！”


    阴风阵阵，衣袂被刮得猎猎作响，灵幽拂手祭出幽冥之火，眼里倒映出冥火恐怖的气息：“包括我？”


    十八个虚影浮动着，忿相不变，明明灭灭，却未做声。


    “你们法力深厚，但所掌握的法则却不完整，身上到处都是破绽，因几句童言与我死拼，可不值当。”


    “……”


    昏暗无光的阴森地府一片死寂，冥悟阎君借着长眉阎君庞大的身躯，拉着其中几位阎君商量对策。


    “小儿猖狂！”


    “就是就是。”


    “阎君的尊严和地位不容挑衅。”


    “嗯嗯嗯！”


    “誓死不当软柿子！”


    众阎君高呼：“对！”


    “冥悟，你说呢？”


    冥悟阎君还在深思熟虑，一旁的阎君伸手一抹脖子，阴森狠辣道：“干掉她！”


    冥悟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急败坏道：“滚一边去！”


    那阎君不满地嘀咕着：“不同意直接说就是，打我干什么！”


    “她手中有我们缺少的冥域法则。”冥悟阎君凝重道：“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挨打的阎君捂着脑袋，不确定地说：“……抢过来？”


    冥悟阎君额角冒出青筋，作势又要打却被他躲过，闭闭眼睛眼不见为净：“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敢拿出来，肯定是有所依仗。而且，她拿出来的部分，也只是她想让我们看到的部分。”


    众阎君沉默，十八阎君中冥悟阎君心眼子最多，否则当不了老大，一般这种情况下，她们大多都会听冥悟的。


    站在角落的一名阎君从众阎君中走出，她藏身在大大的黑袍中，只露出一个脑袋，眉眼中透着凌厉，倨傲地看着冥悟阎君：“冥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确定她会那么慷慨？”


    冥悟阎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劲敌，半响邪气一笑：“问问不就知道了。默，你总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因此瞻前顾后，失去了很多次干掉我的机会，所以你不如我。”


    冥默阎君抽出袍中刀刃，冷哼道：“上次我们是平手，下次就不一定了。”


    冥悟阎君脊背有些发凉，面上却不显。


    十八阎君并非天生地养，她们每一个都是从尸山血海的阴物中杀出来的狠人。


    而冥默阎君则是十八阎君中诞生最早的那一批，因为没什么天赋，所以冥悟从前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直到近几年冥默阎君厚积薄发，成了除冥悟外第二个人脱离十八阎君，拥有与冥悟相抗的实力，并且获得独立称号的阎君，冥悟才开始正视冥默。


    灵幽：“百年前我母亲弑君与各方征战，诸位阎君并未出全力，此后一直居住在西域，原因为何？”


    鬼面依旧张牙舞爪，长眉阎君不语。


    “是为了抵御旱魃尸王。”灵幽自问自答：“诸位都是大能，即便没有野心，也不至于守在西域寸步不离，甚至在君王身死之际，都也不敢离西域太远。因为你们知道，一旦你们离开，西域无人防守，旱魃尸王必会趁机将整个西域据为己有，化作荒漠。”


    “到那时，旱魃尸王实力大涨，其他各域也会受旱魃侵害，这是不亚于异端肆虐的大灾。”


    周围的鬼影还在演着鬼哭狼嚎，却不知不觉地少了几分凶厉，多了几分懵懂的局促，毕竟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忽略掉她们可怖的外表，看出她们的本意。


    苍生诧异道：“她们能有这么好心？”


    阎君们缓和的面目顿时狰狞起来，灵幽失声笑道：“看人不能只看片面，就算她们长得凶神恶煞，看着像是作恶多端的鬼魂，也许确实也没干过多少好事，但守护西域的那颗心，做不了假。”


    众阎君：“……”这是在夸她们吗？


    冥悟阎君这一次却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说：“世人都喜欢以貌取人，以偏概全，时常觉得杀孽太多的人做善事是荒谬的，但那的确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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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留守西域，也的确如殿下所说。”


    “只不过，我们也没有殿下你说的那么正直。我们十八只恶鬼都是最早诞生于冥域的阴物，从出生起，我们就本能地想要杀死周围所以同类。直到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意识，我们开始抵抗心底的杀念，成为了活下来的十八个地狱阎君。”


    “若论起始，我们是因为这里可以压制我们的身上的恶念，才……”冥悟阎君突然哑住。


    灵幽俯首诚恳一拜，随后直起身，道：“有些事情，不需要刨根问底。阎君们的大恩，我先替冥域亿万生灵记下了。”


    冥悟阎君难得有几分局促，心虚道：“虽然如此，但我们刚刚确实想借十八层地狱杀死殿下。”


    宫竹暗自不善地看着他们，灵幽却无所谓道：“我知道。不过现在看来，还是我技高一筹，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部分冥域法则。”


    众阎君尴尬地乱瞟，冥悟阎君突然想到：“那依殿下来看，旱魃尸王会死吗？”


    “不会。她尸身坚不可摧，足以逃出十八层地狱，之所以没出来是想用冥火锻造身体和魂魄，以此提高实力。”


    提升前的旱魃尸王就能跟十八阎君打成平手，若对方在十八层地狱中实力大涨，恐怕十八阎君就治不住她了。


    冥默阎君沉声问：“那旱魃尸王再过多久会出来？”


    “一千年。”


    冥悟皱眉，一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如果她们修为因为法则有损受限，而旱魃尸王的实力不断提升，千年之后她们之间的差距就大了！


    众阎君交换眼神，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大不了，到时候她们十八阎君联手封锁地狱出口，彻底将旱魃尸王封死在里面。


    灵幽手中再度释放出幽冥之火，将其一分为二：“阎君们不用担心，我会将幽冥之火借予你们修炼，修补自身空缺，到时候你们联手仍然有与旱魃尸王一战之力。”


    冥悟阎君下意识结果一半焰火，怔愣半响，惊叹道：“殿下的胸怀，当真宽广。”


    “阎君，是冥域足够广袤，足以容下你我。”


    西域诸事顺利，十八阎君本想留灵幽她们在西域游玩，但灵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婉言拒绝了。


    盛羽唤出纸鸢，灵幽带领众鬼再度启程。


    苍生：“西域上空的雾气散了耶，沙地也在退缩……”


    灵幽盘坐闭目观看幽冥之火中的法则之力，半响没听到苍生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就见她一副苦恼的样子。


    “她们要杀姐姐，姐姐为什么还对她们那么好？”


    “不管是谁，都会在某些时候，某些地方产生某些固执的观念。从前的冥主都奉行男子为尊，时间久了，这颗种子扎根在人心里，根深蒂固，想要改变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的。她们之前想杀我，是因为出于对母亲的不信任。现在不杀我，是放下了偏见。”灵幽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总的来说，她们并非老顽固，甚至可以说是一群很好说话的鬼。”


    阎君们以前代冥主们为尊，受他们的影响，觉得女子不该占据权力高位，但当她们见过虞春秋的实力，见过灵幽的胸襟，便不觉得女子比起男子差了些什么。


    要真说差了什么，那只不过是如以貌取人之类的偏见罢了。


    苍生想起冥悟阎君塞给她的那一整个锦囊袋的蛇魂果，打了个冷颤：“哪里好说话了，我不要果子的时候，他就没同意……”


    盛羽故意起哄：“他就是在报复！”


    苍生点头：“恶鬼！作恶多端！”


    灵幽哑然失笑，看来冥悟阎君没那么不记仇，但喜欢逗小孩呢。


    “接下来我们要见的，也许就这么听劝了……”


    宫竹在一旁安静听着，漆黑的目光望向东方。那里藏着一群嘴上讲着道义，却将人开膛破肚的人。


    宫竹见过，很是不喜，甚至罕见地心生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