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潮热

作品:《一株蛮姜

    易长决回到岐王府已是晚上。


    他是昨日到达的岁都,献捷、朝会、封赏等仪式折腾了一整日,因此今日才将赵蛮姜接出宫来。


    但后续还有祭祀和连着几日的宫宴要参加,且经此一役,他现下已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往来结交的达官显贵也纷至沓来。


    这些繁琐的章程规矩和人情世故,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他在宫宴上喝了两杯,虽然没醉,但此刻也有些晕。但待他进到院里,见到眼前的情境,便立刻醒了神。


    两名姿容出挑的女子立在院里,见他进来,齐齐地跪下:“侯爷,妾身给您请安。”


    易长决周遭空气骤然冷下来,转头唤了一声:“崔言。”


    崔言进了院子,看了一眼易长决的脸色,忙行礼:“将军,宫里太监送来的,说是陛下赏的……说是……”


    那两名女子早就被他声音里的冷意吓得瑟瑟发抖,垂着头不敢有任何动作。


    “找个地方暂且安置了,”易长决闭了闭眼,冷声道:“以后不要让我在院子里看见未经我允许的东西。”


    说完,转身便进了屋。


    崔言是见过易长决战场上冷着脸佛挡杀佛的暴戾模样的,忙不迭领着那俩烫手山芋出去安置了。


    小厮已提前备好了热水,易长决准备沐浴。


    他脱掉身上那身厚重的朝服,解开内里白色中衣和泽衣,低头看了一眼胸腹,上面的伤口已经在结疤了。这几处的伤要早些,现只余新长出肌理的微痒。


    唯独手臂上最晚受的伤口还缠着棉布,今日才被赵蛮姜查探过。


    他小心地解开绑带,轻轻一扯便带着皮肉,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很在意这处伤。


    易长决此刻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心理,觉得这处伤口该好得慢些才好。他伸出另一只手,朝那处伤口用力按压下去,直至鲜红的血液崩开血痂,从指缝渗出……


    一阵钻心的疼从手臂蔓延至头顶。


    他脑海因这抹疼痛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低头瞥见伤口越发狰狞的手臂,和那只沾满血迹还微微发抖的手掌,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这是疯了吗。


    “咚咚咚——”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从屋外传来,缓慢,不轻不重。


    易长决烦躁地蹙起眉,哑着嗓子问:“谁?”


    屋外的人没有回答,片刻后,只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屏退了院里的人,现在已是深夜,王府守卫森严,以为不会有人敢唐突造访,便没有栓门。


    易长决迅速拢了衣服,提起手边的剑走向正堂,却见那个刚刚还盘桓在他脑海的的少女,此刻正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踏进来。


    “出去!”易长决放下剑,侧过身,有些心虚地想挡住那条血肉模糊的手臂,语气透着别扭的冷。


    赵蛮姜没听到似的,提着手里的灯,径直走到正堂的桌边。


    “我说出去!”易长决眼底难得闪过一丝无措。


    赵蛮姜放下手里的灯,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食盒也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一碗汤药,和几个小瓷瓶。


    “正好你衣服都脱了,我看看你的伤。”赵蛮姜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态度似的,微笑着往前凑了一步,拉着他的衣摆,却没使劲。


    “跟阮姐姐也学了这么些年,虽没学出太多名堂,但是一般的伤病,我也治得挺好的。”


    “明日再看。”他方才就随意裹了中衣,穿着并不齐整,此刻她在这样近的距离也让易长决感受到了一丝局促。


    他别过头,不看她。


    赵蛮姜牵着衣摆,目光丝毫不回避地看向他的眼睛。“我都备好了,给你配药熬药花了我好久的功夫,明日不就都浪费了。”


    易长决看向她的眼睛,神色复杂。


    僵持了片刻,他偏过头,艰难地开口:“你坐过去,我给你看。”


    赵蛮姜依言坐到边上的椅子上,眼神落在他身上。借着烛火的微光,她这才发现,不知为何他衣服上沾了许多血迹,连同手上也有。


    “怎么这样多血?”赵蛮姜又站了起来。


    “不小心碰到了。”易长决不擅长撒谎,他眼神闪躲着,坐到她边上的椅子上,把手臂搁在桌上。


    赵蛮姜撩开他的袖子,却不知为何短短半日,这伤口竟恶化成这样。看着像是被人有意按着伤处磋磨过。


    还专挑着伤处来,是遇上小人陷害了么?


    想来这种事他也不会对自己多言,她也不再多问,打开了手边的一个瓶子,小心的把布条用药酒沾湿,然后手掌穿过他的掌心,轻轻托住。


    易长决的背脊有一瞬的僵硬。微凉的手掌垫在他手下,那种微微酥麻的柔软触感,从手心蔓延至了全身。


    赵蛮姜一手托着他,一手用浸湿的棉布一点点仔细地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因她凑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臂上。


    对方似乎是吃痛,微微绻了绻手指,像是抓握住了她的手。


    她用药酒洗净了伤口,准备抽出手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被握紧了。


    “我拿一下药。”她抬头朝人说道。


    眼前的人没有看她,手却倏地被松开了,留掌心一丝湿热。也不知是谁的手心出了汗。


    赵蛮姜从药箱里翻找出另一瓶药,没再握着他的手,只是扶着他的手腕,一边将粉状的药物一点点倒在伤口上,一边看着伤口轻声说:“不能再沾水了,你看,都化脓了。”


    “嗯。”


    易长决一直紧抿着唇,依旧维持着那个偏头的姿势,没动。他冷肃着一张脸,灯火幽暗,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直到赵蛮姜把伤口绑好了结,他才转过头来,收回了手。


    而赵蛮姜却没有完事的样子,她转身正对着他:“把衣服脱了。”


    易长决的呼吸短暂地滞了滞,拧着眉道:“赵蛮姜,别闹了。”


    赵蛮姜只觉这位病人属实是讳疾忌医,她沉默着,不由分说要去扯他随意拢着的衣襟。


    他无奈地捉住了她的手,语气有些僵硬,“我自己来。”


    说完,易长决重新散开前襟,露出胸腹的两处伤口。


    赵蛮姜的手轻微在那两处伤口上轻触了触,可能她动作太轻,他反射似的也缩瑟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躲。只觉似是有羽毛在心尖上扫过,竟然比先前的疼还要难以忍受。


    好在她迅速住了手。


    “这两处没什么大碍,已经结疤,也可以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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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了。”赵蛮姜转头把那几瓶药推到他跟前,往他面上凑过去轻轻嗅了嗅,“手臂上的药这几日还是得日日换。我闻着你似乎是喝过酒,这碗药今日也不能再喝了,明日再给你煎一副。”


    又仿佛知道这位病人要说什么,追加了一句,“不许拒绝,这是医诫。”


    说完,也不管人答不答话,便提着她的灯笼,往自己院里去了。


    直到赵蛮姜的脚步完全消失了,易长决才垂首看了眼身下,然后闭上眼,平稳着有些紊乱了的呼吸。


    *


    赵蛮姜出宫半月后,便是岐王长瑜的生辰宴。


    长瑜虽承袭了爵位,但因着他那双腿,手上并无兵权,只在朝中领了个庭审司的职位,也算得上是个闲王。


    原本这场生辰宴也并未打算大操大办,但架不住现下易长决名头太盛。


    他回朝后虽御赐了新的府邸,但因还在修缮,并未搬离岐王府。一时间,想要上来结交笼络者接踵而至。


    岐王府这场简单的生辰宴变得有些声势浩大起来。


    赵蛮姜平日在岐王府并未有什么限制,只要不出府,府内四处均可走动。


    但今日人多,崔言怕人多会出什么乱子,委婉交代她暂且不要去前厅。


    就是要乱才好呢。


    赵蛮姜在心里暗暗盘算,如果高亦那边的人接收到了她的暗号,那今日便是个来岐王府接洽的绝好机会。


    正当赵蛮姜坐在荷花池边的亭子里思索找什么理由去前厅,便听一个清亮的男声入耳——


    “哟,想不到岐王也玩金屋藏娇啊!王府里藏着这么个大美人啊!”


    赵蛮姜闻言先是一愣,抬头看了眼说话的方向,一个青年男子正一脸玩味地看着她,半睁着一双吊起的丹凤眼,有十成纨绔的味道。


    她的心绪飞快转动,来贺生辰的必当是高官或者王亲贵族。岐王妃的位置是虚着的,此人这样言语,一定是误会了她的身份,以为她是某个没什么名分的贫贱侍妾。


    呵,机会送上门来了。


    她迎上男子的目光,笑起来,也不否认什么:“公子谬赞,中人之姿罢了。”


    男子见眼前的人笑起来姿容更胜,特别是一双眼睛,掩映着一塘池水,闪着摄人心魄的光。听她这样的回复,脸上笑意更盛:“在下盈和朝,问姑娘芳名啊?”


    盈和?庄国第一大家族,太子妃的同宗。


    赵蛮姜立马做崇敬的姿态:“原来是盈和公子!失敬,在下名唤赵蛮姜。公子应当是给岐王贺生辰的吧,莫不是逛着迷了路?前厅在那边呢!”


    说罢还往前厅的方向指了指。


    但要说能在岐王府迷路,委实有些夸大其词。她料想他可能只是嫌那边的宴会无趣,出来透口风,盈和朝既然绕到这边,肯定也不会找不到回路。如此说也只是给他留了个话口。


    如赵蛮姜料想,盈和朝以为这是她留下试图攀附的钩子,立马欣然接了这个话茬:“正说岐王府布局精巧呢,散了几步路便有些摸不清了。不知赵姑娘是否方便带个路?这王府绕山绕水的,万一又迷路就不好了。”


    赵蛮姜笑答:“自然方便!”


    说完,赵蛮姜拿捏着几分妖娆架子,施施然地往盈和朝那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