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被雾气笼罩的清晨。


    潮湿的土腥味混着朽木的味道，让慕涣然恍惚又回到了阴冷的地牢，不适感让她一时走了神。


    手背传来温热的摩挲感——是璃禾一直挽着她的手。这一路从云中殿到城门，“平安”这两个字几乎出现在璃禾的每句话里。


    “璃禾姐，”送至驴车旁，慕涣然停下脚步，声音涩然，“驴子劳烦您带回石溪村给张村首。思思的事...”她顿了顿，吸了口气，像是对自己立誓，“我一定会查清楚的。”


    璃禾轻轻颔首，目光却转向楚恒，递过一只沉实的木匣：“这是去村首家药铺临时配的，多是些疗伤祛毒之药，还有些其它的，我写成了药方一并放到里头了。”


    她抬手，指尖飞快的掠过眼角，声音轻颤却有力度：“前路莫测，你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楚恒双手接过，匣子的重量如一份沉重的惦念，他忍不住开口：“璃伯母，领州长再三相留，您虽不肯，但云州城巫者众多，若思思接来，或许她的病...”


    璃禾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眼神温和却透着一种无法转圜的坚定。


    “阿恒，”她唤得亲切，话里的意味却凉，“真相之下，尚有难平之意。于我而言，留在子贤麾下，便是重蹈覆辙。”她的目光掠过年轻的巫长，似有怜惜，又似有告诫，


    “离权柄最近处，生死不由人。”


    楚恒沉默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所以我选择离开。以云州巫长之名行救世之事，既是本心，也是...能让领州长放行的最好理由。”


    璃禾凝视着楚恒的眼中，闪过一丝慰藉，“阿恒，你的父母若在天有灵，定会以你为傲的。”


    她的目光转而落在慕涣然与风境的身上，神情复杂，包含了嘱托、担忧，还有满满的不舍。


    “好了，路途遥远，你们尽快启程吧。”提到思思，她的语气格外肯定，像是在安慰他们，也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思思的情况我最清楚，她身体并无大碍，只是陷入了昏迷。我会照顾好她，你们...若有消息，立刻给我来信就好。”


    分别时分，清晨的光总似比黄昏少了几分难以割舍的感伤。“保重”二字作为道别的结尾，照亮了彼此的前路，却也勾勒出离别孤寂的背影。


    三人伫立，默然望着那辆驴车摇摇晃晃，碾过蜿蜒小路，最终被远方的山峦与林木吞没，再无踪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离愁，久久不散。


    风境率先收回目光，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一勒：“我们走吧。”


    楚恒最后望了一眼璃禾离去的方向，也毅然跟上。


    马蹄声起，载着三人奔向风州，也将一段牵挂暂时留在了身后。


    沿途山花烂漫，空气中混着浓郁的香甜气息，一点点驱散了慕涣然心头积郁的沉闷。


    行至岔路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破空而来。一骑快马与他们擦身而过，马上的骑手风尘仆仆，在与三人视线交汇的刹那，彼此颔首致意，动作干脆利落。


    旋即，那人不作停留，策马奔向了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方向，只在风中留下一句清晰而短暂的告别：


    “楚大人，九州再见！”


    慕涣然勒住马，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她按捺不住好奇，转头问道：“那人是谁？”


    楚恒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眼底微光不住的闪动。


    “那是选择救世的巫者。”


    *


    马蹄已踏入风州境内，一连几日的路途，人困马乏。三人话都少了许多，只是埋头赶路，耳边唯有呼啸的风声和单调的马蹄声。


    “就快到了。”楚恒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慕涣然听到提醒，抬起头望向远方。暮色四合，让眺望远处的视线变得不真切。她努力辨识着，试图在昏暗中找到部落的轮廓。


    然而，先闯入视野的，却没有毡房的踪影。


    路旁的深草丛中，好几处长草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倒伏。


    慕涣然眼神一凝，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三人驱马靠近，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腥臭，混着难以言喻的腐臭扑面而来。


    下一刻，慕涣然眼前一黑——


    几匹马和散落的牛羊倒毙在地，它们的身体扭曲成一种极度惊恐的姿态，最骇人的是，原本健硕丰腴的躯体竟全然干瘪了下去，皮毛紧贴着骨架，仿佛被某种东西从内部彻底吸干，只剩下一层空壳。


    “这...这是我们秦弘部落的牛羊。”楚恒脸色煞白，一眼便认出牲畜们身上的烙印。


    风境翻身下马，俯身用指尖虚拂过干尸的伤口，低声道：“血被吸干了...”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慕涣然的脊椎爬升。


    就在此时。


    “啊——！！！”


    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猛地从暮色深处、部落的方向刺破寂静传来！


    “不好！”楚恒率先驾马追去。


    风境同慕涣然再顾不上眼前的异常惨状，紧随其后朝着声音来源赶去！


    他们冲上一个缓坡，坡下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一个穿着秦弘部落服饰的男人仰面倒在草地上，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张开，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就连嘴部都保持着求救的弧度。


    他的死状与那些牲畜一模一样——身体干瘪，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瞬间被强行掠走。


    慕涣然的目光还在盯着倒地之人，楚恒却猛地抬头，厉声喝道：“看上面！”


    慕涣然倏然仰首，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浮在他们的头顶！


    那东西扑扇着一对硕大的、布满诡异纹路的蝶翅。当翅膀如幕布般从前胸倏然张开时，竟露出一张苍白的人面！


    两根螺纹长触角自额顶扭动着，下方是一张倒三角的脸庞。一对堆积成蛋形的复眼占据了半张脸，其下竟没有鼻子和嘴巴。整颗头被一圈深灰色的绒毛所包裹，显得既非人又似人，诡谲异常。


    再向下看去，它的上身延伸出类人的手臂，惨白、纤细，与下方生满密集倒刺的虫足格格不入。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如蛹般环环鼓胀的腹部底端，一根尖锐尾刺正缓缓缩回。


    慕涣然不由得想起中州所见的贪噬蛊，忙喊道：“可能是魔怪！”


    话音未落！


    那悬浮空中的怪蛾，巨大的翅膀猛地一振，发出一阵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鸣声，化作一道苍白鬼影，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猛扑而来！


    “锵！”


    楚恒反应极快，腰间猎刀应声出鞘。


    但有人比他更快！


    身旁的风境如同早已预判，手已搭在楚恒的手背上，精准地自他手中夺过了猎刀！


    下一瞬，他双足在马鞍上一跃，借力腾空而起，身姿轻盈得不可思议，竟是不闪不避，迎面直冲向那扑来的怪蛾！


    半空中，一道银亮的弧线扬起，人与怪蛾，交错而过。


    风境稳稳落地，双足踏在草地之上，悄无声息。


    而那急冲的怪蛾，仍依着惯性向前扑扇了数下。


    紧接着，那对布满诡异纹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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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翅膀，沿着刀痕，自虫身中间整整齐齐地一分为二，如同两片枯败的巨大落叶，一左一右，沉闷地砸落在草丛里。


    见那怪蛾最后挣扎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楚恒强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和内心的恐惧，利落地解下鞍旁的套索。他将一头紧紧系在马鞍的扣环上，深吸一口气，攥着另一头，一步步走向怪物一分为二的尸体。


    他动作迅速而坚决，将绳套捆扎在那诡异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触碰到它的躯体。


    做完这一切，他收回风境递还的猎刀，语气急迫：


    “快走！部落可能出事了！”


    老秦的毡房建在部落最外围，算是一处较为偏僻的角落，三人骑马经过部落中心区域时，慕涣然发现有好多毡房已破损，门前的牲畜圈里也空空荡荡。


    “秦叔！”


    毡房门前，一名身形魁梧的苍老壮汉挎着长柄猎刀，倚着马圈围栏，正与毡房内的人低声交谈着。


    听见这声呼唤，他猛地回过身。看到疾驰而至的三人，尤其是为首的那张面孔，他脸上的惊愕，迅速转化为带着担忧和责备的嗔怒。


    “阿恒，这一年你去哪里了？！”


    毡房内的赫塔婶婶闻言，像一阵风似的快步奔出，明亮的瞳仁一眼就锁定了楚恒。


    赫塔不算高的身量，裹在兽皮所制的短袍里。蜜色面庞布着些许岁月留下的细纹，面颊泛着健康的红，她二话不说，一把将他紧紧搂住，胳膊上的肌肉绷出浅痕，那力道大得楚恒瞬间憋红了脸。


    “当初不辞而别，我和你秦叔都快急死了。”她声音哽咽，眼圈霎时就红了，一边心疼地数落，一边双手不住地摩挲着楚恒的臂膀和后背，将他从头到脚、完完整整地打量了好几遍。


    末了，像是嗔怪，赫塔又夹着微弱的哭音，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轻轻地捶了两下。


    楚恒的眼眶也迅速泛红，他任由婶婶发泄着情绪，然后走到老秦面前，深吸一口气：“秦叔，张策已死。”老秦猛地睁大双眼，显然被他带来的消息所震撼。


    楚恒顿了顿，声音里充满歉疚，“是我不好，害您和婶婶担心。我若当时直言要回云州报仇，你们断然不会放我走...我只能出此下策，对不起。”


    老秦沉默地凝视楚恒片刻，最终所有复杂的情绪只化为一声深长的叹息，宽厚的手掌重重拍了拍楚恒的肩膀：“能平安回来就好。”


    “这两位是？”


    这时，赫塔才注意到楚恒身后的两人，她忙用衣袖擦去自己脸上的泪痕，好奇地问道。


    “他们是我在风州结识的朋友，这位是慕涣然，这位是风境。”


    赫塔的目光随着介绍在二人脸上流转，最终落在了慕涣然身上，立刻热情地笑起来，习惯性地用草原上夸赞小伙子的方式说道：


    “他是您的儿子吧？真是英俊挺拔，一表人才！一路辛苦了，快别站着，进毡房里坐。”


    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了一瞬。


    赫塔看着面前神色微妙的三人，还以为自己语言说的不够清楚，欲再热络地重复一遍。


    只见风境从容地向前跨出一步，与慕涣然并肩而立，随即优雅地微微欠身，声音清冷却礼貌：


    “感谢婶婶的盛情。恕我冒昧，这其中似乎有些误会。”他侧首，目光温柔地看了一眼慕涣然，“这位是我的妹妹，慕涣然。”


    这下轮到赫塔脸上那热情洋溢的笑容尴尬地凝固在脸上。


    楚恒抢先开口，指着马后拖着的怪蛾尸体，声音沉了下来：“我们回来时看到了部落的牛羊...还有一个被它杀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