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替东宫掌事五年了。


    迄今为止,只遇到一件事,难以决断。


    她搬来的第二天,就迫不得已跪在书房请罪了。


    谢庚鹤从如山的奏折中抬头,没多久,就气冲冲地闯入承恩殿。


    温长瑛写了一晚上字,累得在软塌上歇息。


    衣衫不算整齐,眼圈下还有泛红与失态。


    谢庚鹤急刹止步,呵斥毕贵等人:“退出去!”


    脚步声吵醒了温长瑛。


    她看了眼谢庚鹤青黑的脸色,并不惊讶。


    只随手拢了衣服,把和离书扔到他脚前。


    “来废我太子妃之位的?”


    “你放心,这宫里除了喜鹊,我什么都不带走。”


    “温长瑛!”谢庚鹤红了眼眶。


    有一夜未眠、处理奏折的干涩,更有对温长瑛把事情做绝的痛心。


    “孤是哪里做的不如你的意了,偏要这样毁了名声逼出和离书!”


    “你出现在我眼前就已经够压抑的了。”


    温长瑛脱口而出,“我觉得再多看几眼,都能恶心吐了。”


    刻薄的话,中伤不了谢庚鹤任何。


    “无子、善妒、恶疾、口舌与不事舅姑……”


    他甚至气笑了,“孤倒是要听你好好说说,为何承泽殿内外写的,全是诬到孤身上的?”


    温长瑛把头发甩到身后,整理着衣服。


    “我嫁你七年,无子嗣傍身,怎么就不是你有恶疾还无子?”


    “你将污水泼到温家身上,还直接给阿野定罪,怎么不是口舌与不事舅姑?”


    “至于善妒,”温长瑛冷笑,“还要我解释吗?”


    谢庚鹤气噎。


    他甚至都有些无力,“阿瑛,七出是女子规训,自古至今,哪有诬给男子的?”


    “若非程女官把漫天的七出控诉给收拢毁掉,今日太后又要责罚了。”


    温长瑛端正神色,“所以你不认?”


    谢庚鹤抿唇:“孤不接受这样出局。”


    “好。”温长瑛二话不说,转身提笔,“我不怕声名尽毁,那就写我无子、善妒……”


    撕拉。


    谢庚鹤直接大步上前,扣住温长瑛手腕的同时,直接撕了那些未写完的纸。


    地上狼藉一片,两人贴的明明那么近,心却远了。


    温长瑛瞥向那些纸,“你不想让我体面地出宫,我也有不体面的方式。”


    “谢庚鹤,你拦不住我。”


    谢庚鹤手上没忍住用力。


    “除非孤死。”


    温长瑛好不容易平稳的情绪,再度临近崩盘。


    她低头就咬在谢庚鹤的腕上。


    又是右手。


    隔着冬衣,其实并不疼。


    为了让温长瑛出气,谢庚鹤甚至把袖子往上拢。


    上面密密麻麻未痊愈的齿痕,无不体现着两人满是疮痍的感情。


    “咬。”


    “你今日只要泄了气,不再同孤闹,你就是咬死孤,整个皇室也不会同你为难。”


    温长瑛突然泄力。


    她推开谢庚鹤,转身背对。


    但身后的男人不许,强硬掰正她的身子,额头相抵。


    “阿瑛。”


    “孤知道你不喜欢被拘束,等过了这阵,开春就带你出宫郊游,好么?”


    又是这样。


    只要她情绪平静下来,只要她接受示好,谢庚鹤就自顾自以为事情过去了。


    他从未在意过温长瑛要的是什么。


    “那开春之前呢?”温长瑛突然笑了。


    “你又打算避着我,整日宿在书房,同程瑜浓情蜜意,恩爱有加?”


    “温长瑛!”


    他又喊了全名,“孤没有。”


    “程女官住在东宫,是处理宫务,能让太后和百官安心。”


    “安得什么心?”温长瑛嘲讽,“勾引爬床,暗害太子妃,提前替文武百官除去我这个温家余孽吗?”


    谢庚鹤忍不住扬声:“你为什么非要把人想得这么恶毒!她……”


    “因为我恶毒!我不容人,全天下就我最坏,就我最刻薄,喜欢把罪名往别人身上安,还恨不得她去死行了吧!”


    温长瑛捂住耳朵。


    她接受不了一句,任何一句从谢庚鹤口中说出程瑜无辜的话。


    程瑜或许是没做过什么恶毒的事。


    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根刺。


    一根扎在她心里五年,从未被拔出的刺。


    成婚第二年,谢庚鹤就接手朝政,忙得几日不见人影。


    太后举荐,他就真的把人领到了温长瑛跟前,说是分担宫务。


    起初,东宫多了个掌事的女官,温长瑛的确是不需要在意的。


    可她受不了。


    程瑜是谢庚鹤亲自带在身边调教的。


    从宫人分配,到账务采买。


    上有管人管事之权,下是整个皇宫都给薄面的存在。


    可以说,程瑜比她这个太子妃都要风光无限。


    温长瑛自己呢,除了谢庚鹤那抓不住的宠爱,什么都没有。


    明明她与谢庚鹤才是夫妻,日日形影不离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阿瑛。”


    谢庚鹤喉间干涩。


    他安抚不了这样的温长瑛。


    因为任何一句不当的话,都会把她逼疯,歇斯底里地要和离。


    温长瑛闭了闭眼睛。


    她心口窒息地难受,一开口,就是满腹的酸水,吐在谢庚鹤身上。


    谢庚鹤面容一惊,忙抱住她,朝外喊:


    “太医!”


    毕贵疾步离去。


    程瑜也忙进来查看情况。


    她眉心微跳,看着温长瑛闭眼的状态,忍不住猜测什么。


    “殿下,还是先把娘娘扶到床上吧。”


    一句话,拉回谢庚鹤紊乱的思绪。


    他忙照做。


    没多久,太医过来。


    把过脉后,回禀:“娘娘郁结于心,再加上许久未进食,这才吐酸。殿下,娘娘若是不能开心起来,恐怕会伤及心肺。”


    谢庚鹤的母后就是郁结于心离世的。


    他常劝温长瑛休养,就是怕重蹈覆辙。


    “去开药吧。”太子声音沙哑。


    整个承恩殿,除了程瑜,没人敢开口。


    “殿下,太后娘娘那里有滋养身体的百年人参,可要臣去讨来?”


    “嗯,去吧。”


    其他侍奉的人也退下了。


    谢庚鹤就那么守在温长瑛的床前,静静的,像是心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