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楼主广袖轻扬，衣袂带起一缕清浅夜风，缓缓转过身来。


    她素手轻抬，皓腕凝霜，指尖竟似拢了半盏月华，漾开细碎银辉。


    一道裹着讯息的莹白流光自指尖跃出，如星子坠空般划过夜色，径直掠向面前黑袍人额间。


    黑袍人伍辰见状，身形未动分毫，未有半分抵御之态。


    他反倒屈膝微躬，双手如捧易碎琉璃般虚拢于额前，指尖灵力轻漾成淡蓝薄光，小心翼翼承接那道莹光。


    指腹绷得发紧，生怕泄了半分讯息去。


    待讯息尽数涌入识海，伍辰眉头骤然拧紧，眉峰拧成一道深痕，连额间青筋都隐现几分。


    他指节不自觉攥紧黑袍衣角，指腹下的布料被捻得发皱起毛，冷汗顺着额角鬓边悄然滑落，沿脖颈浸入衣领，将内里素色衬布洇出一片深色。


    待他暗自松了口气时，后背已惊出一层薄汗，黏着衣料贴在脊骨上。


    此前在紫霞宗地界巡查，幸得他克制住一时好奇，未曾踏入那处秘境。


    若非如此，他怕是要当面撞见石熊道人，以那人的手段，他这条命恐难保住。


    这担忧绝非无稽。


    以他在绮梦楼的身份，本就知晓石熊道人诸多隐秘。


    其中一桩秘辛，在南洲地界知晓者尚不足二十人，而这二十人里，绮梦楼便占去了大半。


    这隐秘，恰关乎石熊道人的真实实力。


    世人只知石熊道人阵法卓绝，于阵道一道天赋异禀，却不知其修为亦强悍至极。


    此事之所以少有人知，缘由有三。


    其一，石熊道人在南洲的阵法声望太过显赫，又有鹿岭仙子常伴左右，旁人即便心存忌惮，也无人敢轻易与他动手。


    其二，即便有其他势力中狂傲之辈敢寻衅滋事，亦会被暗中关注石熊道人的势力悄然阻拦，连他三尺范围都近不了。


    其三，石熊道人素来低调，从不曾在世人面前显露真实修为，每逢有人试探，都以阵法巧妙避过。


    如此一来，世人皆视他为寻常元婴修士，不过精于阵法罢了，对其真正实力一无所知。


    甚至有修士私下揣测，若论修为对决，石熊道人必落于下风。


    若比拼阵法，南洲境内却少有人能及。


    这般揣测，不仅将他的实力看得分浅薄，更是极大的低估。


    实则石熊道人于元婴初期时，便已能与元婴后期修士抗衡。


    当年与他交手之人，正是如今雁氏家族的家主，‘雁南天’！


    彼时雁南天亦倾慕鹿岭仙子，见二人形影不离，便对石熊道人怀了妒心。


    一日酒后，二人因口角起了争执，最终石熊道人不得不与之动手。


    二人为掩人耳目，寻至南洲禁地南烬土深处交手。


    那场打斗愈演愈烈，灵力余波震得禁地山石崩裂，尘烟冲天如墨柱，足足持续了半月有余。


    南烬土本就遍布噬灵瘴气，经此一战更添狼藉，即便元婴后期修士也不敢轻易踏入。


    稍有不慎便会被残存的灵力余波波及，轻则经脉受损、重伤而归，重则灵力溃散、当场陨落。


    令知晓此事者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终竟是石熊道人胜出。


    谁也未曾料到，不过元婴初期的他，竟能以微弱优势压过雁南天。


    雁南天则灰头土脸返回雁家，黑袍上还沾着南烬土的焦痕与黑灰，此后便闭门苦修，再也不提当年之事，连鹿岭仙子的名字都绝口不提。


    此事本是无人知晓的秘辛，伍辰之所以能得知，全仗绮梦楼的十二黑卫。


    这十二黑卫在南洲行事极为隐秘，知晓其存在者寥寥无几，且每一位黑卫皆至少有元婴后期修为，其中更有数位已达元婴巅峰。


    他能知晓此战结果，是因一位元婴巅峰的黑卫恰巧在南烬土附近巡查。


    那黑卫本是为探查禁地异动而去，却撞见二人交手的尾声。


    虽因南烬土灵气紊乱不敢靠近，只在远处隐于巨石后暗中观察，未能看清交手细节，却将最终胜负瞧得真切。


    后来那黑卫将所见讯息暗中上报，此事才为绮梦楼核心层所知。


    这般隐秘，也唯有十二黑卫与楼主方能知晓。


    想到此处，伍辰眸中骤然闪过一丝寒芒，如淬了冰般冷冽，指节再次攥紧黑袍衣角，指腹下的布料都被磨得发毛。


    他指尖灵力骤然滞涩了一瞬，猛然记起当年十二黑卫中的莫巳。


    便是如今在雁氏家族地界内，担任衍星塔塔主的莫巳。


    此人堪称十二黑卫之耻，是不折不扣的叛徒！


    当年莫巳为一己私利背叛绮梦楼，转投雁家麾下，甚至将十二黑卫的诸多隐秘尽数透露给雁家，助雁家势力愈发强盛。


    此事传开后，十二黑卫皆怒不可遏，纷纷请命前往雁氏家族诛杀此獠，腰间佩剑都已出鞘半寸，剑刃寒光映得殿内烛火微颤。


    可楼主却反常拦阻了众人，玉指轻按在为首黑卫的剑脊上，指尖灵力一吐，便将剑刃逼回鞘中，令此事就此作罢。


    莫巳能活到今日，全仗楼主当年的阻止，否则以十二黑卫的性子，莫巳早在当日便已丧命剑下。


    檐角铜铃被夜风拂动，叮铃轻响，细碎声如断线玉珠落于银盘。


    月色渐浓如酿，清辉似白练般倾泻而下，漫过楼宇朱红栏杆，将栏上缠枝莲雕纹的每一道沟壑都映得愈发清晰，连花瓣上的卷边都透着莹光。


    青砖缝里的苔藓浸着夜露，泛着冷润的光。


    窗边的楼主立在月光里，杏色华服上缀着的缠枝莲纹间，金线在月色中熠熠生辉，如撒了把碎星子落在衣料上，衬得她容貌愈显秀美。


    她目光落在伍辰身上，眼睫微垂，虽见他神色似平，指尖却凝着一缕微弱灵息，敏锐察觉他的气息变化。


    起初深沉如潭，继而因惊恐而紊乱急促，如风中残烛般摇曳，随后又生出劫后余生的沉稳欣喜，片刻后，竟又透出几分凛冽杀意，似寒刃出鞘般锐利。


    楼主心中了然，纤眉微挑，眉峰凝着一丝洞悉。


    伍辰定是想起了莫巳。


    猜到伍辰的杀意因莫巳而起，楼主亦忆起当年阻止众人的缘由，唇角笑意淡了几分，那亦是她的无奈之举。


    表面上看，莫巳是叛离绮梦楼投奔雁家，实则并非如此。


    莫巳真正投靠的并非雁家，而是仙界遗留的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