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破晓时分，墨色天幕若厚重玄锦，被无形之手一寸寸缓缓揭起。


    东方先泛一抹极淡的鱼肚白，似宣纸上不慎晕开的第一抹水痕，转瞬便被更浓的暖光浸漫，晕作一片朦胧橘红。


    第一缕晨曦若熔金锻就的丝绦，携灼人暖意奋力刺破棉絮般堆叠的云层，斜斜洒向苍茫大地。


    光芒层层铺展，如潮水漫过滩涂般，渐次驱散夜的最后一丝阴霾，将落雾山脉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


    那山脉如龙脊横亘千里，峰峦起伏间藏深谷幽涧，山间云雾缭绕，时而如轻纱漫卷过嶙峋怪石，时而若流瀑垂挂于断崖峭壁。


    偶有山风掠过，便扯出几缕云絮，悠悠飘向天际。


    一艘小船大小的玄铁舟破开云层，如出鞘利剑般划破长空，舟身激起的气流卷得云絮纷飞，身后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白痕。


    厉正行负手立于舟首，高空罡风猎猎掀起他的暗色法衣，衣袂翻飞间，腰间那柄生了黑锈的刑鞭格外扎眼，鞭梢还垂着几缕暗红污渍。


    他面色沉凝如寒铁，眉头紧锁成一道深壑，下颌线绷得笔直，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鞭柄刻痕，指腹碾过冰凉纹路时，眼底翻涌着未平的戾气。


    身后六人，皆在各自灵器或灵宝之上。


    其中驭白玉笛，或乘孔雀羽扇等，或坐或立，紧随其后。


    并且空中另有三道身影，昏迷卧于各自灵宝之上，被那六位长老围在中间，以灵力裹挟着同行。


    而这！


    正是被莫尘镇魂铃所伤的三位落云宗长老。


    此三人面色惨白如纸，唇无血色，嘴角凝着暗红血痂。


    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紊乱如沙的灵力，喉间不时溢出细碎呻吟。


    一行人穿行于茫茫云端，一路默然无声，唯有高空罡风呼啸掠过，卷起衣袂翻飞的簌簌声。


    待驶出紫霞宗地界已有一段时日，鬓角染霜的张长老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窦，枯瘦手指在袖摆下悄然攥成拳，眼角皱纹拧作一团。


    他小心翼翼抬眼瞥了瞥厉正行的背影，见其未曾回头，才敢用余光飞快扫过身旁的李长老。


    二人眼神交汇的刹那，尽是困惑，眉梢不自觉蹙起，额间皱纹又深了几分。


    “你说，厉殿主为何会如此急着回宗？”张长老忙敛声屏气，以灵力裹住话语传与身旁，语气里满是探询。


    “看似是为救治这三位同僚，可哪用得着六位金丹中期长老再加一位金丹后期殿主亲自护送？”李长老当即接话，垂着的手指微微蜷起，语气中的疑云更重，“此前追杀韩虞霜时那般急迫，如今却半途折返，实在反常。莫不是宗门出了什么事？”


    二人窃语间，众长老眼底的困惑如浓雾般愈发浓重。


    而那桩追杀韩虞霜的闹剧，此刻早已被他们心照不宣地抛诸脑后。


    毕竟安插内鬼本就是有损宗门声誉的龌龊勾当，再加上他们皆是浸淫权谋数百年的老狐狸。


    从踏入紫霞宗地界起，便绝口不提追杀缘由，更不会自曝“内应反水、韩雪凝遭夺”的糗态，只当那番折腾从未发生过。


    唯有提及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时，众人心头仍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


    “谁能料到那人竟是莫尘？”位于最末的王长老下意识抚上仍隐隐作痛的胸口，喉结艰难滚动，声音发颤，竟似被寒风冻僵，“其实力之高，远超我等预料！镇魂铃震荡而出的刹那，老夫便隐隐察觉神魂受其牵引！”


    “好在莫尘留了情面，只重伤三人未下死手，更未点破韩虞霜身份，这才让双方都保住了体面。”王长老身旁一侧的女长老淡淡开口道。


    其余人闻言，皆是神色复杂。


    即便如此，落云宗众人对莫尘也无半分感激。


    而位于前方的厉正行对身后议论充耳不闻，目光始终紧锁着面前悬浮的两道令牌


    一道是刻着云纹的落云宗长老令牌，另一道一枚半黑半翡的玉牌。


    他频频屈指，将一缕缕神识注入令牌传讯，偏每次都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随着传讯次数增多，他眉头皱得更紧，连呼吸都沉了几分。


    “不对劲……”厉正行喃喃自语，心头发沉之际，船底忽传来一阵剧烈嗡鸣。


    玄铁舟陡然一震，似被无形巨手攥住，旋即猛地向前抛射，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风声在耳畔呼啸，几欲撕裂鼓膜，衣袍被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连发丝都根根倒竖。


    “厉殿主！”身后六位长老猝不及防，忙掐动法催动座下灵宝灵器等奋力追赶。


    可他们的因带着三位重伤长老，负重之下，速度终究慢了半拍。


    眼看厉正行的玄铁舟即将消失在云层尽头，六人急忙同时传音，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厉殿主，发生了何事！”


    厉正行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收敛灵力。


    玄铁舟在惯性下滑出数丈，船底激起的云浪翻涌如沸，才缓缓减速。


    六位长老趁势疾追而上，未及靠拢之际，一道灵光黯淡涣散、边缘焦黑如炭的传讯灵符，劈开翻涌的云絮，如失群孤雁般疾驰而来，稳稳停在厉正行面前。


    “是郑长青的气息！” 厉正行脚掌重重碾在船板上，暗色法衣因这一动微微绷紧，眼神骤凝如寒星，死死盯着那道灵符，屈指一点，一缕神识当即探入其中。


    灵符中的讯息如流水般飞速涌入他的脑海，不过瞬息，便因灵力耗尽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罡风之中。


    此时六位长老已然趋近于厉正行，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厉正行周身猛地爆发出一股磅礴灵压。


    那灵压如蓄势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裹挟着金丹后期修士的威压瞬间席卷四方，周遭云层被搅得翻涌不休，狂风呼啸而起，连旁侧众人的灵宝都晃了晃。


    六位长老面色骤变惨白，忙不迭掐动法诀，周身泛起淡淡灵光才勉强稳住身形


    张长老鬓角白发被灵压吹得根根倒竖，能让厉正行如此失态，必是出了天大的事！


    厉正行很快察觉身后动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与怒火，灵压瞬间收敛。


    他单手掐诀，六道泛着淡金光晕的灵力灵符凭空浮现，分别飘向六位长老，将郑长青的讯息原封不动地传了过去。


    六位长老疑惑地探入神识，下一刻，六人周身灵压也尽数爆发，云层再度翻腾如沸。


    灵符讯息触目惊心，郑长青遭浩轩阳等人围攻，生死未卜！


    更令人心焦的是，此讯竟是数个时辰前发出的。


    如今郑长青是生是死，谁也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