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押注

作品:《天河证道

    是夜,天穹浓墨泼就一般,寒气砭骨,连那点疏星残月的微光,也被厚重如铅的乌云吞噬得干干净净。


    唯有阵阵朔风卷着残雪碎屑,在层峦叠嶂间呜咽盘旋,刮过嶙峋山石时似鬼哭,掠过长空时如狼嚎,恍若无数孤魂在山谷深处低泣徘徊。


    紫霞宗地界八百里内的群灵山脉深处,原琥祁山侧畔那数里见方的演武场,偏如坠地星河般璀璨。


    其上空悬浮着九座青铜阵盘,每座皆有丈许方圆,边缘铸着霞云纹,盘面符文似有生命般蜿蜒游走,时而汇聚成古篆,时而散作流萤,吞吐着青如碧泉、紫若丹霞的两道灵光,交缠成一道半透明的光网笼罩全场。


    四畔立着丈二高的紫木阵旗,旗杆刻满缠枝纹,旗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云霞图腾,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角翻飞间似有云霞要挣脱布料翻涌而出,引得周遭空气都微微震颤。


    紫霞宗长老们各据阵眼,神情肃穆。


    左侧白发长老负手而立,下颌微抬,指尖飞快掐动法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缝逸散的灵力丝线与阵盘灵光交织时,他眉头拧成川字,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两下。


    右侧青衣长老盘膝坐于玉蒲团上,双目微阖,眉心隐有光点跳动,神识沉入阵中细察脉络,周身灵力若有若无地起伏,每当阵纹滞涩,他便会猛地吸气,额角青筋隐隐浮现。


    那阵旗猎猎、灵光嗡鸣,在夜空中荡开层层涟漪。


    周遭连绵峰峦上,沿山壁错落凿建了数百个洞府,石门或半掩或虚闭,隐约透出内里跳动的烛火与淡淡的灵力光晕。


    那是修士调息修炼时散逸的气息,与山间寒气交融成薄薄白霭,如轻纱般萦绕洞府周遭,风吹过也不散。


    然紫霞宗地界八百里之外,群峰间气息骤转暴戾,一派剑拔弩张的肃杀之气。


    十余座孤峰之巅,各宗门旗帜已然竖起。


    长老们围坐于临时搭建的石亭中,石桌上摆着茶碗,热气袅袅升起又被寒风打散。


    有人低声交谈,语声刻意压得极低,手还在石桌上比划着阵法图样,神色审慎,时不时抬头瞥向演武场方向。


    而散修们却不似宗门这般张扬,多择峰麓隐蔽去处安身,或借虬结藤蔓遮掩的天然石缝改筑洞府,仅留一道窄缝透气,缝口还挂了枯藤作伪装。


    或在低矮山丘背风处垒起青石矮墙,覆以枯枝败叶,远看与荒坡无异。


    他们周遭仅布下几枚灰扑扑的阵符,看似简陋,却比宗门阵法多了几分森寒杀气。


    毕竟宗门阵法重警示、防御,只求护住弟子周全。


    散修独行无依,阵中便暗嵌淬毒弩箭、迷魂烟粉,有个络腮胡散修正蹲在阵符旁调试机关,手指抚过弩箭上的蓝汪汪毒纹,嘴角勾起一抹狠厉的笑,遇袭时既能示警,亦能拼死搏命。


    修士之道,唯实战可精进。


    唯有于生死相搏间摸透对手技击路数,于灵力耗竭时悟出调息捷径,方能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立足。


    是以各宗门长老带潜力弟子外出历练,从不一味庇护。


    遇宵小之辈便令弟子出手磨砺,退后者必受惩戒。


    遇强敌则携众退走避其锋芒,绝不恋战。


    可若弟子真陷生死危局,亦不会袖手旁观,总会留一线生机。


    只是心性不坚者,往往经此一吓便生心魔,夜里常会惊醒,再难寸进。


    宗门资源有限,自然不会在这般弟子身上虚耗,是以每次历练,有人借实战突破瓶颈、修为大增,眉飞色舞地回山领赏。


    亦有人黯然退回山门,垂头丧气,从此沦为庸碌之辈。


    此时,远方一座枯松覆顶的小山岭上,一处二人对坐的洞府内,烛火摇曳,映着两张各怀心思的脸庞,石壁上的影影绰绰,忽明忽暗。


    “哈、哈哈,殷道友,此番大事,便要劳烦你了。”郑姓修士干笑两声,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右手死死攥着腰间灰布储物袋口,指节泛白,迟疑片刻才缓缓探入,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颤,摸索半晌,才将一堆灵光萦绕的灵材丹药小心翼翼码放于石桌上。


    那是三株熟透的百年朱果,果皮泛着莹润红光,灵气扑鼻,引得烛火都晃了晃。


    两瓶贴着金纹封条的“固灵丹”,丹瓶入手温润,瓶身刻着细小的云纹。


    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玄铁,黑沉沉泛着冷光,放在桌上时竟压得石面微微凹陷。


    这些物事堆在粗糙石桌上,愈衬得珍贵异常。


    端坐对面的殷姓修士双眸骤然亮起,精光一闪而过,随即故作从容地抚掌起身,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哈哈哈,郑道友客气了!这点小事,包在殷某身上!”


    言毕,他眼神快速扫过石桌上的灵材,喉结动了动,随即探袖一拂,袍角带起一阵清风,石桌上的灵材丹药便如乳燕归巢般尽数飞入其腰间紫绸储物袋中,袋口灵光一闪即敛,半点痕迹也无。


    郑道友见他收得干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颔首道:“那便静候殷道友佳音。”


    “哈哈哈,定不负所托!殷某先行告辞,免得夜长梦多。”殷姓修士说着,又下意识瞥了一眼空荡的石桌,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抬手理了理衣襟。


    “道友慢走,在下送你一程。”郑姓修士连忙起身,做出相送之态,手指却不自觉抠了抠衣摆。


    殷姓修士并未推辞,与郑道友一同走出洞府。


    洞外寒风扑面,卷得二人法衣猎猎作响,他裹了裹身上蓝布法衣,缩了缩脖子,又道:“郑道友留步吧,送到此处足矣。”


    “那便有劳殷道友了。”郑姓修士拱手应道,指尖冰凉。


    二人相互见礼毕,殷姓修士周身灵光一闪,化作一道刺目遁光直奔天际,划破墨色夜空,不过片刻便缩成光点,消失在云层之后。


    洞外的郑姓修士伫立良久,直到遁光彻底不见,才缓缓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指缝间因用力而渗出血丝,眼底满是肉痛。


    他本是散修出身,早年曾于数处险境寻得灵药器物,历经九死一生,苦修三百年,方堪堪结丹,实属千难万难。


    方才那一番馈赠,已是他近半数家当,只为换一个进入“秘境”的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