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际，雁首主殿之内。


    先前满座的族中家老已尽数散去，唯余殿角那尊三足铜炉里的檀香袅袅飘散。


    烟气如丝，缠绕着盘龙柱缓缓上升，终是融入殿顶繁复的藻井之中。


    空荡殿宇浸在这寂静与清苦檀香里，愈发显得恢宏肃穆。


    众人各归其位，行踪各异。


    有家老躬身退去，而后步履沉稳往后山闭关洞府而去，显然是欲趁此余暇之机潜修，再攀境界。


    亦有人手持玄铁令牌，牌面刻“镇脉”二字，入手冰凉，灵光隐现。


    其人袍角带风，足下生淡青灵光，径直赶往灵脉、灵矿等族中命脉要地，半点不敢耽搁，唯恐误了资源管控。


    更有领了镇压魔道余孽密令者，身形如离弦之箭掠过殿外回廊，靴底踏过青石板时只留一道残影，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其中那被派往北疆的四人，有二人面色凝重如铁，眉峰紧蹙，先行躬身向主座方向深揖告退，飞往荒山野岭中的家族传送阵而去。


    怎奈那传送阵竟藏于乱葬岗之地，周遭杂草齐腰，疯长藤蔓缠绕残破石碑，阵基上覆满暗绿青苔，缝隙里还嵌着干涸黑土。


    年久失修之下，阵眼处的极品灵石早已化为齑粉，只余下几缕稀薄如发丝的灵力在阵纹间游荡。


    这般境况，只得先传二位金丹巅峰修士。


    待其落地探明前路虚实，再传讯与余下两位元婴修士。


    那两位元婴修士，一人着青袍，袍角绣暗纹灵鹤。


    一人着灰衫，衣襟缝玄色云纹。


    二人眉头皆拧成川字，青袍修士指节无意识敲击腰间储物袋，袋口灵光便随指尖动作微微闪烁。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先传至离北疆最近的“寒风镇”，落地后便以家族秘法敛去元婴威压，将浑厚灵力尽数收归灵窍深处，连周身灵韵都压至筑基期修士的寻常模样，再行暗中潜行。


    毕竟北疆素来贫瘠，灵气较为稀薄，连元丹期修士都鲜有踏足。


    若雁氏明目张胆遣元婴大能前往，任谁见了都会起疑，少不了暗中尾随打探，徒生变数。


    一旦被其他势力察觉雁氏动向，他们定会立刻派人跟进，欲分一杯羹。


    消息若再传开，各方势力闻风而来，人只会愈发增多，甚至可能引动蛰伏的魔道之人的觊觎。


    那些魔头本就嗜杀好利，见有机可乘，岂会善罢甘休？


    届时北疆之地鱼龙混杂，雁氏此行图谋的机缘会大打折扣，前往此地修士的安危更添变数。


    故此，此次北疆之行，是雁氏瞒着所有势力悄然筹备的，连族中旁支都未曾告知半分，只在家老间相互通气。


    可即便筹划得如此周密，雁氏家主仍觉不妥。


    他端坐在主座上，椅背雕刻的飞雁纹饰与袖角暗金雁纹遥相呼应，指尖轻摩挲袖角纹路，指节在袖中悄然攥紧。


    垂眸望着地砖缝隙里的阵法纹路，眸色沉沉如深潭，不见底。


    心中想那石熊道人当年最后销声匿迹时，修为已是元婴中期，时隔这许多年，怎会停滞不前？


    此念之下，雁家主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又念及此次北疆之行，怕是比预想中更凶险数倍。


    而待殿中众人已尽数离去，家主才缓缓起身。


    他身形高大，起身时衣袍下摆轻扫座椅边缘。


    双目精光如寒星，穿透殿门望向外面泼墨般的夜色。


    月辉被厚重云层掩去大半，只余下几缕微弱银辉从云缝中漏出，洒在殿外石阶上。


    几缕寒风从殿门缝隙钻入，吹动衣袍下摆作“簌簌”轻响，带着夜露的凉意。


    随即他抬左手，掌心朝上，体内骤然翻涌出一股清冽如银练的力量。


    似灵力，却又比灵力更显磅礴，在掌心盘旋成莹白光晕，光晕中还隐有细碎雁鸣之声。


    两只巴掌大的大雁虚影从光晕中显现，雁羽泛着淡淡灵光，翅尖还沾着细碎光尘，尖喙微张，似有鸣啼之意欲出。


    家主眉心处泛出一点莹光，两道凝练如细针的神识从眉心溢出，缓缓注入大雁头部。


    神识入体的刹那，那大雁虚影骤然生出灵性，尖喙轻啄他掌心灵光，而后振翅而起，羽翼带起的细风拂动家主垂落的袖角，径直向殿外飞去。


    待飞至殿门处，雁羽骤然黯淡，与周遭夜色融为一体。


    随即分作两道残影，一道往东，一道向西，如流星般疾驰而去，转瞬间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连一丝光华都未留下。


    家主望着大雁离去的方向，眸色更沉，薄唇轻启，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影，家族内若有变故，随时以秘法向本座汇报，不得延误。”


    话音落罢，他身形如青烟般消散，连一丝波动都未留下，仿佛从未在殿中停留过，无人知晓其去向。


    就在他离去的同一刻，大殿西侧那根盘龙柱的暗影里，骤然显现一道人影。


    他静静立在暗影中，待确认殿内彻底无人，才缓步走到主座前，望着家主消失的方向，神色肃穆。


    一个时辰后，浔国北方边陲，紫霞宗地界的鼠木沼泽中央。


    先前围绕鼠瘴木王躯体、肉眼几不可辨的飓风漩涡，此刻规模已缩小近半，旋转速度也明显放缓。


    原本狂暴的气流变得温和许多，周遭瘴气被卷成细小气旋，如丝带般缠绕着飓风缓缓转动。


    那鼠瘴木王高约十丈，树干粗壮，需三人伸臂合抱才能围住；树皮皲裂如老龟甲，缝隙中还残留着暗色汁液，汁液滴落时，发出“嗒”的轻响，坠入地面便融于土中。


    树干周身散发着浓郁的死亡幽冥气息，这气息如无形屏障，逼得周遭瘴气退避三舍，在其周身形成半丈宽的真空地带，连一丝瘴气都不敢靠近。


    而幽空依旧盘膝坐在鼠瘴木王躯干正中，双腿交叠，脊背如崖边寒松般挺拔，双手结印于腹前，指缝间溢出的淡白灵力让周遭凝结的冰粒微微颤动。


    此时他已成功开脉，先前覆盖周身、泛着幽光的幽冥铠早已消散无踪，隔着单薄衣袍，有淡白气雾缓缓蒸腾而出。


    那气雾带着刺骨寒意，落在鼠瘴木粗糙的树干上，瞬间凝结成细小冰粒，冰粒顺着树干纹路滑落，坠入泥浆时激起一圈圈细微涟漪。


    他躯体内的骨骼上，一白一红两股力量正交替显现：白色力量温润如羊脂玉石，流转时带着清冽灵气。


    红色力量灼热如烈焰，游走间隐有火星闪烁。


    两股力量皆如溪流般在骨缝间缓缓流转，每流转一圈，便向骨骼深处渗入几分，让骨骼的光泽更盛。


    幽空缓缓闭眼，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眉头微蹙，显然是在耗费心神操控那股白色力量。


    好在那白色力量温顺如驯溪，全然听从心神指引，顺着骨骼纹路缓缓融入骨血，过程顺利无滞，未有半分抗拒。


    待白色力量与骨骼彻底融合，幽空的引灵体终于凝聚成形。


    即便他未主动催动，引灵体也在自主吸收天地灵气。


    只是沼泽中的灵气本就混杂着瘴气，却被引灵体滤去了其中瘴气，只余下纯净的灵气。


    那纯净灵气顺着经脉汇入灵窍之中，最终转化为清泉凝脂般的灵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