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提前知道会再次见到大学时期的前男友的话，苏云绮无论如何都不会走进这家律所。


    办公桌后，眉眼清隽的男人抬头，视线落到她身上。


    只一眼，就让苏云绮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几乎不需要预习，熟悉到骨子里的名字就到了嘴边。


    周京墨。


    A大法律系的学神，众所周知的高岭之花。


    她曾经刻意让自己去忘了这个人，也的确以为自己成功了，他不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也不再让她回回从噩梦中惊醒。


    直到再看到他的这一瞬间。


    她才明白，所谓的忘记，不过是自欺欺人，好似埋在土壤中的种子破土而出，疯狂生长，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


    眼前男人一身墨色西装，肤色冷白，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目光冷淡而锋锐，透着犹如实质的压迫感。


    毫无疑问，这是皮相骨相都极其优越的一张脸。


    否则，也不会从A大开学的第一天，表白墙上的各种投稿就没断过，还有人议论，说他应该出现在隔壁的艺术学院。


    可无论是怎么样的求爱，哪怕是校花布置了上万多红玫瑰，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大张旗鼓的表白，也没有让他有片刻的动容。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和一个重达两百斤的丑女，谈了一段网恋。


    那个丑女，就是当年的苏云绮。


    她呼吸开始有点困难，想转身就走，双腿却像是生了根般寸步难行。


    已经……六年了。


    “叶小姐。”


    耳畔响起低沉清冷的男声，苏云绮仿佛从梦中惊醒。


    周京墨已经移开了目光，注意力重新回到桌面上的资料上。


    她以为的漫长的对视，不过短短一秒。


    周京墨神色平淡疏离，不急不缓的开口，“你的资料我都已经看过了，你和你丈夫，还有一个一个五岁大的女儿，根据我国法律规定，孩子八周岁以上，法官才会询问孩子意见，因此，孩子抚养权最终归谁，还需要进一步的商讨。”


    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她和他任意一个客户，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也对。


    现在的她，和曾经那个胖到两百多斤，整日蓬头垢面，走在校园里还会被人指指点点的死肥猪判若两人。


    那时生女儿时，她营养没跟上，又难产大出血，在病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等出院时，镜子中那个苍白纤细的人影，甚至让她自己都不敢承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她现在是叶蔚宁，不再是苏云绮。


    苏云绮微微松了口气，脊背却依旧僵硬。


    她将准备好的文件递过去，低声道：“这是一些补充内容，关于财产分割和抚养权这方面，都已经写在上面了。”


    话音刚落，低眸审视文件的男人蓦地抬眼。


    苏云绮猝不及防对上墨黑双瞳，未说完的话一下子僵在嘴边，过了好几秒，才迟疑着开口：“周律师，怎么了吗？”


    周京墨收回视线，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的起伏。


    “没什么。”


    “只是觉得叶小姐的声音和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像。”


    桌子下，苏云绮无声抓紧衣角又松开，最终，只沉默的点了点头。


    连多问一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勇气。


    周京墨是个很负责的律师。


    详细询问了所有细节，包括离婚原因以及双方责任划分，财产分割和公证，以及需要注意的相关手续，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以至于苏云绮走出律所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到女儿放学的时间。


    办公室内，周京墨端起浓茶喝了一口，又拿起方才苏云绮送来的资料，视线停留在那一张一寸照片上。


    照片是红底，衬得女人皮肤愈发的白，黑发被束扎在脑后，脸颊清瘦，下颌线清晰可见，琥珀色的一双眼睛，有些茫然的望着镜头。


    只看这张脸的话，很难想象，她已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了。


    叶家的二小姐，曾经被养在乡下，大学毕业后才回到叶家，之后就嫁给了顾氏集团的少东家，次年诞下了一个孩子。


    很简单的人生轨迹，和那个人完全不一样，没有一星半点重合的地方。


    周京墨放下资料，微微阖上双眸。


    在听到她声音时那一瞬间的令人心惊的熟悉，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手机忽的震动起来，是堂兄打来的电话。


    周京墨听了两句，淡淡应声：“我知道了。”


    苏云绮来到幼儿园，远远就看到女儿乖巧的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她，见她过来，蹦蹦跶跶的跑过来牵住她的手。


    “妈妈！”


    顾鸢鸢很活泼，叽叽喳喳的说幼儿园发生的事，苏云绮笑着听着，时不时配合的捧几句场，而当她打开车门时，眼角余光却蓦地瞥到熟悉身影。


    身形挺拔的男人穿过人流，在幼儿园门口站定。


    竟是周京墨。


    苏云绮表情骤变。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她侧过身子挡住顾鸢鸢的视线，将女儿抱上车。


    顾鸢鸢还没反应过来：“妈妈，怎么了？”


    “没，没什么。”


    苏云绮勉强扯出一个笑，嘱咐女儿：“扣好安全带。”


    她发动车子，没有人知道，她握住方向盘的掌心，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


    好在，周京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苏云绮将车倒出街角，又无可避免的去看后视镜。


    男人已经接到了孩子，一个看上去和顾鸢鸢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飞奔出来，一头撞到他身上，紧接着被周京墨拎着后领子提溜起来。


    亲密无间的一幕，如同针扎一般，刺痛了苏云绮的眼睛。


    原来，他已经有孩子了。


    心底漫上难言的酸涩，苏云绮闭了闭眼睛，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大雪天。


    周京墨给她发了消息，约她去海边。


    那时，他们虽然已经网恋了三年，但从未在现实中打过招呼。


    每次周京墨提出要单独见面，都被她紧张的拒绝。


    因为小时候患了重病，不得不长期服用药物激素，导致她越来越胖。


    这样的她，别说是和周京墨这样的高岭之花谈恋爱，哪怕是和他站在一起，都像是玷污。


    她拒绝了很多次，周京墨却依然坚持，说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希望能和她一起度过。


    最终，苏云绮还是去了。


    她特意买了新衣服，又拼命运动了半个月，还照着视频学起了化妆


    只希望能在单独见面时，留给周京墨的印象，不要那么糟糕。


    然而，等到了那一天，她在寒风凌冽的海边等了足足一夜，也没等来任何人。


    她被放了鸽子。


    直到凌晨，她才挪动着已经冻到麻木的双腿回到宿舍，却听到室友大声的嘲笑。


    “那死肥猪还没回来，不会还在等吧？”


    “等不到咯，今天欢欢也约了周京墨，他会选谁，好难猜哦。”


    “笑死人了，她真以为同在一个部门，周京墨就看得上她？不过就是玩玩罢了！”


    “不得不说，欢欢这一手也真够狠的，让那死肥猪胆大包天敢抢她的保研名额，真是活该……”


    “不过像她这样的垃圾妹，也就只能靠网恋哄哄男人了，真要见了面，我都怕对方直接吓死过去！”


    越发难听的字眼隔着门板不断涌过来，如同密不透风的潮水，将她死死包裹其中，扎根心底的自卑宛如蔓生的荆棘，将她本就微渺的自尊，彻底绞得粉碎。


    她手一松，原本给周京墨准备的礼物，她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的一只手表，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