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锋的目光。


    落在了那个依旧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龙三太子敖摩身上。


    他没说话，就这么看着。


    那眼神里没有杀意，没有威压。


    平静得像是一口古井，却深得能吞噬神魂。


    敖摩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龙鳞，赤裸裸地摊在案板上，连心底最深处的念头都被看了个通透。


    冰冷的恐惧，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爬上天灵盖。


    “我还有一事问你。”


    牛锋终于开口，声音平淡。


    却让敖摩的龙魂猛地一颤，几乎要从躯壳里跳出来。


    这位刚刚还桀骜不驯的龙族太子，此刻卑微到了尘埃里。


    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


    “妖尊大人请讲！小龙……小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传说，东海之滨，太阳升起之处，曾有一株先天灵根，名为‘扶桑’。”牛锋的眼神深邃，仿佛穿透了亿万里的海水，望向了那片古老的东方大陆，“可知其遗迹所在？”


    扶桑神树！


    听到这四个字，敖摩的身躯剧烈地一震，一张龙脸瞬间煞白，眼中闪过的，是比面对魔鲲时还要深刻百倍的恐惧！


    那是铭刻在龙族血脉最深处的记忆，是源自上古的梦魇。


    他仿佛看到了十日横空，江河沸腾，大海干涸，无数先祖在太阳真火中哀嚎化作飞灰的惨状。


    牛锋没有理会他的失态。


    他为何要寻找扶桑遗迹？


    因为地藏王那张因果业力之网，并未被彻底焚毁。


    魔鲲的自爆，固然是以准圣级的毁灭之力，将那张大网撕开了无数道口子，让他得以挣脱束缚。


    甚至反过来将其当做养料，助自己冲上了太乙金仙圆满之境。


    但这业力，源自亿万妖族的罪孽，乃是三界中最污秽、最难缠的因果。


    它就像是附骨之蛆，依旧有残余的丝线缠绕在他的元神本源之上，时时刻刻都在侵蚀着他的道基。


    想要将其彻底炼化，而非简单的压制。


    就必须寻找到一种至阳至刚，能与这至阴至秽的业力相互湮灭的本源之力。


    思来想去，三界之中，唯有那诞生于混沌，曾为上古妖庭象征的——太阳真火，方能胜任。


    而扶桑神树，便是那十大金乌的栖息之地，是太阳真火的最初源头！


    看着牛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敖摩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


    他强忍着灵魂深处的颤栗，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说了出来，生怕说慢了半个字。


    “回……回禀妖尊大人！那扶桑神树，早在上古巫妖大战之时，便已毁于战火。但其遗迹，确实尚存人间！”


    “就在……就在东海之滨的汤谷！”


    “那里是上古妖庭最后的禁地，也是三界生灵的绝地！传闻中，那里被永不熄灭的大日金焰终年笼罩，法则扭曲，时空错乱，任何生灵靠近都会被焚成虚无！便……即便是大罗金仙，也不敢轻易涉足！”


    “汤谷……”


    牛锋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点了点头。


    似乎对“大罗金仙也不敢涉足”的警告毫不在意。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下一刻，他的身影没有丝毫征兆。


    就那么在龙王宝座上凭空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一道淡漠的声音，回荡在残破的水晶宫中。


    “管好四海，为我办事。若有差池……”


    声音顿了顿，似乎是瞥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敖顺。


    “我不介意换个龙王。”


    直到牛锋的气息彻底消失了许久，那股压在所有龙族心头的恐怖威压才缓缓散去。


    敖摩浑身一软，彻底瘫倒在地。


    张大嘴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


    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让他这位龙三太子，再也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


    他呆呆地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龙王宝座。


    又看了看旁边口吐白沫、人事不省的父王。


    他知道，从今天起，四海的天，变了。


    而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龙三太子，成了新天底下，最卑微的看门人。


    ……


    东海之滨，汤谷。


    这里的天空，永远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赤金色。


    仿佛被无尽的鲜血与火焰浸染过。


    没有云，没有风，只有一片死寂。


    空气中充斥着暴戾与灼热，寻常仙人在此地呼吸一口，仙体便会由内而外地自燃，化作飞灰。


    大地是一片焦黑的琉璃，龟裂出无数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每一道沟壑深处，都有金色的火焰在缓缓流淌，那是纯粹到了极致的太阳真火。


    牛锋的身影，出现在这片绝地的边缘。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前方的虚空中。


    存在着一道无形的、却又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壁障。


    那不是阵法，也不是禁制，而是残存的太阳真火，在无尽岁月中自发形成的一片“法则领域”。


    这片领域，排斥着除火焰之外的一切法则。


    任何踏入其中的生灵，都会被其同化、焚烧，直至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就在牛锋观察之时，一只不知死活，浑身燃烧着火焰的太乙境三足火鸦。


    似乎被遗迹深处的气息所吸引，尖啸着一头撞向了那片赤金色的天空。


    “嗤——”


    没有剧烈的爆炸，甚至没有一丝挣扎。


    那只太乙境的火鸦，在触碰到那片领域的瞬间。


    就如同投入烘炉的冰雪，悄无声息地被分解、气化，连一缕残魂都未能留下。


    这便是汤谷的恐怖。


    它不讲道理，不分敌我，以最纯粹的“毁灭”，拒绝着一切外来者的窥探。


    然而，牛锋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凝重之色。


    他感受着那股足以焚灭太乙金仙的恐怖高温，非但没有感到威胁。


    反而从自己的道体深处，涌起了一股……亲切感。


    【太初青牛】命格，是源自混沌的本源。


    而太阳真火，同样是诞生于混沌的本源力量之一。


    同源，则相吸。


    牛锋缓缓抬起脚步。


    向着那片凡是踏入者必死无疑的法则领域，一步迈出。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足以将万物焚成虚无的暴戾金焰，在接触到牛锋身体的刹那，竟如同温顺的宠物见到了主人。


    非但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欢快地环绕着他，亲昵地蹭着他的衣角。


    那道无形的法则壁障，在他面前。


    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主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牛锋就这么闲庭信步般，走进了这片连大罗金仙都视为禁区的汤谷遗迹。


    他周身缭绕的金色火焰，非但没有伤他分毫。


    反而化作了最精纯的能量，一丝丝地渗入他的体内。


    灼烧着他元神上那些残存的灰色业力丝线。


    “滋滋——”


    业力丝线在金焰的灼烧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净化。


    “果然来对了。”


    牛锋心中一喜，加快了脚步，向着遗迹的最深处走去。


    越是深入，周围的景象就越是震撼。


    他看到了断裂的通天神柱，看到了破碎的星辰残骸，更看到了无数巨大到难以想象的上古妖神骸骨。


    它们至今仍保持着战斗的姿态，却早已在岁月中失去了所有神性。


    终于，他抵达了汤谷的核心。


    一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焦黑树桩，横亘在他的面前。


    这便是扶桑神树的残骸。


    它仅仅是一截树桩，其直径便已超越了一方小世界。


    其上布满了斧劈刀砍的痕迹，以及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裂痕。


    每一道裂痕中，都流淌着粘稠如岩浆的液态太阳真火。


    就在牛锋为这上古神迹而震撼之时，那树桩顶端的液态火海之中。


    一道身影，缓缓凝聚成型。


    那是一个身穿三足金乌帝袍，面容俊美而孤傲的青年。


    他头戴帝冠，双眸开阖间，仿佛有两轮太阳在燃烧。


    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霸道，以及挥之不去的古老悲凉，同时在他身上显现。


    上古妖庭太子，金乌残魂！


    在他出现的瞬间，那双燃烧着烈焰的眸子，便死死地锁定了牛锋。


    当他感受到牛锋身上那股纯粹的【太初】气息时。


    他眼中仅存的理智，瞬间被无尽的愤怒与杀意所取代！


    “窃贼！”


    一声冰冷而威严的怒喝，在整片空间中炸响。


    “汝这般卑劣的后来者，也敢觊觎吾父的传承！死！”


    话音未落，金乌残魂猛然抬手，对着天空一指！


    “嗡——”


    整片汤谷遗迹轰然震动！


    那赤金色的天穹之上。


    忽然亮起了一颗、十颗、百颗……成千上万颗璀璨的星辰！


    这些星辰，并非虚影，而是真实的星辰之力投影！


    周天星斗大阵！


    虽然只是一片残缺到不足万一的碎片。


    但由这金乌残魂驱动，其威势依旧足以惊天动地！


    “轰隆隆！”


    一道道融合了太阳真火的毁灭星光，化作审判的光矛，撕裂了空间。


    带着足以抹杀太乙金仙的恐怖威能，朝着牛锋当头轰下！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攻击，牛锋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


    因为，就在那漫天星光落下的瞬间。


    他元神深处，那枚代表着【执掌雷罚】的命格。


    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